“回来吃饭了——”，那一声尾音拖地很长，那是母亲的呼唤。
好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已长大，那种呼喊再也不会在耳畔回响，回响的只有从手机里发出的优美铃声。
年前因为新冠肺炎疫情的放开，我们基本都阳了一次。原本我是要回家的，但由于我们一家四口里我儿子一直未表现出阳的症状，以至于我迟迟不敢买票，后果显而易见，年前回去只能落空。
当我打电话回去给我父母表达歉意的时候，我的父母竟然比我还自责。我妈坚决让我们不要回去，我爸也在一边附和，说春节车上人多，我们拖家带口，路途又远，孩子太遭罪。那语气就像我小时候做错事被他们严厉制止，我却又不听，他们着急忙慌发怒时的情景一样。
三年了，从2019年疫情开始，我们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我家2019年出生的老二已经上了幼儿园，人心是肉长的，他们难道真不想看看他们的心头肉？不觉怅然若失，有些失望？
只是他们是父母，中国的父母最懂事，最愿意为子女着想，但唯独不会想自己。他们考虑的很多，首先怕他们的小孙们旅途受苦受累，再则女儿是嫁出去的，要回去也得先回女婿家，得照顾女婿的感受，他们懂，所以思念只能藏着，眼泪只能忍着，心得狠，话得重。
年边原本是要欢欢喜喜迎新年，家家户户乐翻天的日子，我却被生我养我的人批评的心情极为沉重。
气愤地挂了电话，眼泪跟着也就出来了。是怜惜与自责的眼泪，绝无仅有的一点点怨。他们不让回，我就不回去了吗？
老公家我们也有三年没有回去了，婆婆嘴上没说，心里也是挂念孙子们的。但由于时间，我也只能选择一边。为了抚平心中的不安，我安慰道，他们家里还有他妹妹，而我家父母孤苦伶仃已经过了三个年了，更何况我的爷爷十一月份刚去世，奶奶又在十二月刚过了三周年，原本我就该回去一回的，但都没有回去。于情于理，我回去看看是应该的。虽说新世纪，不讲迷信，但给爷爷奶奶坟头烧上几张纸，略表一点心意，这可是传统的规矩。这样一想，心里也就好受多了。
我在沙发上坐了一阵 ，开始在12306上看票。三年没有回家，连12306都得重新登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后来想了想，竟是自己手机号换了，密码也忘记了，只能求助老公。
老公意思是让我快去快回，毕竟苏州到陕西汉中一千五百多公里，来去还要转车，过年期间人员密集，带上俩孩子很不方便。明白他的心疼和担心，他的建议理智公道，虽然外婆外爷想见外孙子的心在情理之中，但实际情况不得不考虑，所以只能选择熊掌。
在老公不懈努力下，终于抢到了大年初三回去的车票，但回来的票却怎么也抢不到，这就棘手了。
如果我不能在初七赶回来，孩子没人带，权衡再三，我还是决定带上孩子。
初三的中午我们出发去陕西。孩子们对我的老家既有期待又有担心。
我的大儿子问我“妈妈，外婆家的小白还认识我吗？我回去它会不会咬我？”
孩子的记忆就像录像机，只要他愿意，一定可以记住很多东西。
三年前，我妈家的那条狗还是一条小奶狗，白白胖胖，总喜欢蹲在人脚边蹭人腿，我家老大很喜欢，天天跟着跑上跑下，喊它小白。
农村的土狗不会像城里的宠物狗那么娇气，它们不吃狗粮，它们吃剩饭，它们不洗澡，不搞造型，它们是农民最朴实忠诚的保安。我家儿子喜欢它，我的父母却不让狗跟儿子玩，一怕不卫生，给我儿子惹上狗虱子，二是怕把小狗一不小心把儿子咬伤。
原本属于他们的稀罕玩意成了他们的眼中钉，只要那条狗一靠近我儿子，我爸就会拿根条子给撵开，或用脚踢走，听着狗叫，我的心也疼。
我儿子后来一见外爷打狗，就用小小的身体护着，没过几天，儿子身上果真到处起了一些大红包，我爸说那是狗虱子咬的，每天给泡艾叶澡，但那红包依然没见消。
视频里，老公看着儿子身上的包不免心疼，后来我们就走了。
那时候儿子只有四岁，现如今他已经七岁了。在他心里小白依然是他的挂念。他才不在意狗虱子在他身上咬过多少包呢！
爱真得能让人心变得很热烈吗？我一直不认为我爱我的父母，每次电话聊天，聊不到八句话，我们就得吵架。
我常常一个人想，我的父母怎么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呢？我到底是他们的女儿还是仇人，他们是爱我，还是爱他们自己，为啥次次吵架他们都要争着吵赢我？为啥我就不能是他们的骄傲呢？为啥我就那么值得他们教训？
牢骚虽是常有，但那些就像狗虱子咬的包，好了便不记得了，时时记起的也只有思念了吧！不然我也不会在一票难求的春运时节，千里迢迢也得回去看他们一眼吧。
当我们距离家还有一百米的时候，一条白狗突然出现，那身体足足有一米长。它摇着尾巴，低着身子，摇动着向我们跑来。
“小白！”那惊讶的声音是我儿子发出的。
他抱住了那条狗，狗舔他的脸，他摸狗的头，多么友爱的一幕，多么神奇的一幕，多么另人感动的一幕，多么幸福美满。那狗是小白，只是现在它长大了，我儿子也长大了，难得他们还认得。
狗的身后，我的爸爸一拐一拐的走来了，他48岁那年摔伤了脊柱，压缩了神经，走路很不连便。
我儿子飞奔过去，竟像他的小白一样，奔到他外爷的身边，亲热的喊“外爷！”我手里拖着的妹妹也热情洋溢地跟着哥哥喊了一声“外爷！”
可我没有像他们那样喊爸爸，长大了总觉得很腻歪，喊不出口。
爸爸从我手里接过行李箱，要帮我拿，我也不客气。我可不会以为他腿拐，我就心疼他，我相信他一个行李箱还是拿的起的。
一会功夫，我家俩孩子早已跟着狗跑回家了。
出来迎接的是我妈，我远远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爱恋的骂他们（老家长辈逗孩子的一些玩笑话），我想她一定蹲在地上，用她那温柔的手疼爱地摸她的外孙们，一遍又一遍，只要他们愿意。
我跟爸爸走着，他埋怨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有些无奈又有些沮丧，然后又有些释怀。
我说岁月不饶人，你就接受现实吧。
他长长嘘出一口气，大声说:“是啊！要接受现实。”
路上遇到几个同村人，看着他们那么熟悉的身影，那么和蔼可亲的脸，听着那么亲切的声音，我很欢喜，很满足。内心突然像回到了过去。尽管他们只是在我幼年时期短暂的停留过，但我牵挂父母，一样也牵挂他们。
虽然我人在外面，但我时时会想起他们，我常常会因为他们之中突然死了一个人而难过，会为他们中突然遭遇不测的人惋惜，会为他们中命运多舛的人悲伤。对于老家，无不让我挂怀。
妈拖着俩孩子也来了，她的白头发又添了不少，远远都能看着头顶斑白一片。
“妈！”我叫。原来腻歪只是不愿在像钢一样坚强的爸爸面前表露罢了。
我像小孩子一样跑了过去，我家孩子们向我跑了过来，而我妈抢先接过我爸爸手里的行李箱，埋怨我，“你爸腿不方便。”
我只是笑了笑。为什么要结婚生子，也许子女之爱永远比不过夫妻之情。
回去以后，他们提起一个人，那个人是一个半聋人，长相奇怪，在我小的时候，村里的孩子们有的捉弄她，有的害怕她，有的嫌弃她。
我还小的时候，她的儿子大了，出去打工去了。她家的大黑牛就轮到她放了，那时候我妈要有事，又不放心把我们独自留在家里，就叫我跟她一起去放牛。时间长了，我就不觉得她难看了，她吐字不清的毛病，我也习惯了，唯独她那满口乱七八糟的牙让我很反感，一看到她的牙，我就吃不下东西，但她是真的爱我们，有一点好吃的都带给我，但我从没有吃过，我不知道她懂不懂，我希望她不要懂，其实我还是很依赖她的。
现在我妈说她生病了，很严重，我很想去看看，但又觉得非亲非故，村里人会怎么看我。何况我又没有发大财，这样是不是太招摇，矛盾一阵便作罢了。
当午夜的钟声敲痛我的心门时，我知道我要走了，但那份纠结依然存在，我知道我不会去，但我的心从未停止过记挂，不知道为何会有那么多的理由，也许只因为我们非亲非故。
如果我还能像孩子那样纯粹，那该多好！
站在离别的车上，看着爸爸颤颤巍巍掏出钱，递给司机，我想说我付，但爸爸笑着说:“钱省着点花，照顾好孩子！这次我付。”
回头看着他们的身影就像田间随便捆扎的稻草人。他们那一代不注重吃穿，一辈子勤勤恳恳，省吃俭用，为了孩子，最后依然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
爱永远都在，打肿脸充胖子也是。
下一年不知什么时候再回去？只希望我的祝愿能梦想成真，愿他们每一个人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写于2023年阴历元宵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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