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半夜,我被什么声音弄醒了。
仔细听,不是蟋蟀,也不是青蛙,好像是猫的叫声。
猫是抓老鼠的。
老鼠在夜里出现,悄无声息。
它偷粮食,咬衣物,还传染疾病,人人喊打。可是我们却很难捉住它,因为它总是出现在我们梦的外面。那时候,我们是虚幻的,它却是真实的。
如果用好坏来区分,毫无疑问,老鼠是坏的,猫是好的。
既然猫是好动物,那为什么很多人都害怕猫?是怕它的眼睛吗?猫即使眯缝着眼睛晒太阳,也处于备战状态。那双眼睛确实有点邪恶,可老鼠更邪恶,以毒攻毒啊。
是怕它的爪子吗?猫的爪子确实有血腥气,可那是武器,任何的武器都不善良。
我觉得,大家怕猫,是因为它半夜的叫声。
一个人突然发出某种动物的叫声,那不可怕;假如某种动物突然发出人的叫声,那就可怕了。
那猫叫太像小孩哭了。
我竖起耳朵听。刮风了,我听不太清楚。
太太熟睡着。外面没有月亮,她隐在黑暗中,我看不见她的睡态,只能听见她轻微的鼾声和偶尔的磨牙声。
我越来越觉得那声音不对头。其实,那是小孩的哭声,不过是很像猫叫。我哆嗦起来,怎么都止不住。
刚才我还说人发出动物的声音不可怕呢!现世报啊,还没过一分钟,我就被狠狠地打脸了!
我想叫醒太太,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我不想让她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我披衣起床,站到卧室的窗前,那哭声好像不在这个方向。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想到另外的房间听听。
我家的客厅很大,显得空荡荡。新买的饮水机立在客厅一角,模模糊糊地看着我。
灯一关掉,我就觉得那个饮水机在看我。
我很疑惑,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它比我粗一点,矮一点。它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它只不过是一台某个流水线上生产的机器,有凉水,有热水,供主人随时选择……
我已人过中年了,过去,我总是不成熟地说,我已经成熟了。而现在我不再说。
这个年龄的眼睛像X射线,看穿了红尘一切。
透过皮囊能看到人的骨头里,那还有什么隐秘吗?没隐秘,那还有什么可怕吗?其实,人心不叵测,美好看得一清二楚,险恶也看得一清二楚,就那样了。这时候,人不可怕了。
我突然对那个饮水机充满了恐惧,这是人类精神对物质的恐惧。我觉得,它才是真正的叵测。
我不看它,穿过客厅,走进书房,伏在窗子上听,那声音好像又跑到了另一个方向。
我立即来到儿童房,还不对。
我又来到通向小院的落地门前,风从门缝挤进来,像口哨。这时候,那哭声似乎更远了,断断续续。
我甚至检查了卫生间和厨房。
最后,我走过那个饮水机,回到卧室。当我刚轻轻推开卧室的门,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
是太太!
“你吓死我了!”
“你也把我吓了一跳。”
“你有没有听见……”
“听见了。”
她一下就抱紧了我:“我怕……”
“可能是猫。”
“我听不像猫。”
“那能是什么?”
“我哪知道……”
我搂着太太,继续听那古怪的哭声。天明还很遥远。
那声音越来越飘渺了,或者说风越来越大了。我希望那哭声越来越近,它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了,我的心放在哪?
那声音可不管我把心放在哪,哪怕我天天拿在手里去上班,也与它毫无相干。
它渐渐消隐了。
太太小声说:“没有了?”
我回:“嗯!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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