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进
那年冬天,是我在村办四年小学最后的一个冬天 。勇是最近新转来的借读生,好像也是我们远方亲戚,当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新来的,总归是不了解很多班情的——比如下午放学前活动时书包在窗台上各自放置的位置。
那天发生的事儿,我一直觉得是我与生俱来的性格特质所致。
父亲从学校下班回到家的时候,我早就用被子蒙住自己,蜷缩在炕墙已经半天了。母亲是不清楚下午我在学校犯下的事儿,她以为我病了。
我在被子里大气不敢喘,尽管已经憋得难受。我在偷听父亲会怎么生气地给母亲说,会什么时候扯开我的被子,说“睡什么睡,赶紧起来,你做下的好事儿!”
直到晚饭好了,也没有人来扯我的被子。母亲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喊我起来吃饭,听不出生气的味道,和平时并无二样。我掀开被子时看到灶台前父亲阴沉的脸,他不紧不慢地拉着风箱。
风箱风门的声音一闭一合,匀速地将这个冬天和我一起吞噬。
母亲把一碗豆面抿夹递给我,说自己调点芝麻。我接过碗,什么也没有调,连清汤寡水的烩菜也没放,只是掇了掇盐。我在提心吊胆间往嘴里送着饭,真希望他们能引出或者质问我下午的事儿。
母亲端起了碗,半坐在炕棱边上说:“你知道你用木棒砸勇的头部,砸出人命怎么办?!如果不是人家没注意到,你根本就不是勇的对手,辛亏他没事儿,明天你得给人家赔礼道歉!”
母亲说的是。我哪里是勇的对手,他长我三岁,个头高我两头,用最近我们作文里的用词形容,就是“膀大腰圆”,至少膀大。要不是我趁他不防备,背后朝他头部两木棍子让他即刻到底的话,他会把我打成碎泥。顿时一身冷汗。
内疚归内疚,我还是为自己在预判风险时体内所迸发出先发制人的举动惊讶。不是勇早我跑出教室,将书包搁在了我固定的位置上;不是他比我人高马大,我肯定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我一急,跑进教室,在火炉旁操了一个木棍子,对着勇的后背,朝着头部猛砸两下……
后来,勇的父亲来我家做客,无不委屈地说如果不是他儿子不防备,三个我也打不过一个勇。我低头没有说一句话。我信。
后来,我们都离开村办小学。我又上了很多年学,去了省城西安、到了江南、北上平城……很多年了,再也没有勇的消息。儿时藏在内心的歉意一直欠着。
2020.6.23夜 平城
雕塑《仁者爱人》,2006年作。书法:李啸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