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整理东西，翻出三年前都还一直记录电话号码上了锁的小笔记本，上面布满一层层灰尘，小本子里存封的记忆从父亲离世到今天，三年时间我都不敢去触及，甚至把精美的带有我最大秘密的小钥匙扔进涨了大水的河里。时间过了很久，内心也淡然了许多，我用纸轻轻擦拭本子上的灰尘，双手轻抖着用剪刀剪掉了笔记本陈旧的锁，一个个号码印疯狂涌出又消失殆尽。
以前不懂父亲的病是什么，只听奶奶说是因为爸爸挖水沟的时候挖到了坟墓，所以遭受到了惩罚。在小时候我是惧怕父亲的，他就像是一个不定时爆炸的炸弹，发病没有预兆，而病发之后留下的是他身上的一道道伤和地上的一滩滩血，每次我都被吓得哇哇大哭，甚至不敢呆在家里，不敢靠近父亲。父亲发病每次都死里逃生。他受过许多伤，我数不清了，父亲几乎每次发病的时候都有受伤，躺在床上发病的时候除外。但是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父亲受过的伤稍微轻松点的就是头破血流，而严重的便是一个月甚至几个月下不了床。小时候不懂，当看到父亲发病的时候唯一想到的就是哭和躲，我害怕看到他痛苦的模样，我埋怨过妈妈，为什么要生下我，想过离家出走，甚至还幻想自己不是这个家亲生的，是被有钱人遗弃被妈妈捡回来的，我想过她们来接我的样子，那是我小时候做过最美的梦了。
也许是因为父亲的病，我们家的孩子会比普通人家的孩子更加懂事，像我就没有过叛逆期。就算内心再怎么躁动不安，我也会逼自己冷静，因为如果让自己的叛逆让困难的家庭雪上加霜，那我的母亲是再也没有力量去支撑这个伤痕累累的家庭的。读小学时候通讯技术没有这么发达，我一直都有相信父亲的病真如奶奶所说是被鬼祟缠身，以至于我每次路过寺庙，甚至是一个小小的土地庙我都会拜一拜，祈求让父亲的病快一点好，当时的我我真的太需要一个正常的爸爸了，而对于这样的愿望，只能在睡梦里完成。第一次知晓父亲的病，是在一个广告上。
在二零零八年我们家拥有了第一台大头的彩色电视机。这台电视机是我们社的社长从村上给我们要回来的。作为一个小孩子，当时的我真的太感谢我们的社长了，就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从那时候到现在我都很尊重他。看到这个广告的时候我读三年级，这是我印象中最深的一个广告，那是我突然之间看到的，突然之间倒地，全身抽搐，口吐白沫，这不就是父亲的症状吗，当时的我欣喜若狂，开心了好久。我终于知道他的病并不是鬼祟缠身无药可治。而是可以治愈的癫痫病。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去买了一个带有锁的本子，把有关于治疗癫痫病的电话号码悄悄记录下来，等到我长大了，有了钱就带父亲去看病，这便成了我当时和以后最大的梦想。
当布满灰尘的本子被我慢慢翻来，上面记录的号码也是变化着的，从小学四年级记到大一上半个学期，有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一笔一划，有圆珠笔写的泛黄泛蓝的数字，还有高中时候用钢笔记得很认真记录号码。从满怀希望到慢慢绝望，一排一排，一列一列，数字在前，地址在后详细地记着。我很清晰的记得，这些号码是我从电视广告，电杆和贴在墙上的广告上悄悄抄下来的。想着等我长大赚了，钱就可以带父亲出去治病。
现在翻着这一堆没有用的号码，心里很沉重，像是心里面被扔进很多石头然后灌满了水，心脏出了奇的疼，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就算到了现在，我也不想承认我的梦想早已经不可实现。在大二的时候评国家励志奖学金，我以为只要努力就可以获得奖学金，但是还需要的是贫困认定。如果父亲还在，我会去弄贫困证明。但是现在我却不想去开父亲的死亡证明，它太冰冷了，我还是同小时候那样幼稚，现在我可以接受父亲的病，但还是不可接受他的死。为此难过了好久。
父亲的病一直是我心里面的一个包，坚硬又难以消除。记得我大姐曾经谈过一次恋爱，就是因为父亲的病而被男方家嫌弃，男方的奶奶说我父亲的病会有遗传，不同意这门婚事，所以，我姐姐的男朋友也随便一个不合适就同我姐姐分了手。当时姐姐难过了好久，我也因此记恨姐姐谈的对象好久。
我一直以为父亲是不爱我的，因为他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父亲是五十五岁去世的，三十六岁的时候当我父亲，可是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他没抱过我，我也没和他说过多少话，他甚至把我的名字叫做姐姐的名字。我知道癫痫病会让他的神经受损，脑子会越来越不听使唤，记忆慢慢衰退，不认人，忘记很多事。姐姐常给我炫耀到父亲有多喜欢她，喜欢抱着她到处玩，我是真的很羡慕。可是妈妈给我说过，有一次父亲抱着姐姐去玩，在一道很高的坎子摔到下面的公路上，他摔下去依然抱着姐姐，这次他没有像以前一样脸碰着地面，而是仰面抱着姐姐，那一次姐姐没有任何事，没受伤，但我的父亲却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从那次起，他再也没敢抱姐姐。
父亲的病并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造成。听奶奶说，父亲得病的时候不过十八岁，是人生中最好的年华，开始他们到处给爸爸治病，甚至用篼背药给父亲吃，他的病也不见好转。父亲的病深受其害的是我母亲。她与父亲结婚的时候并不知晓父亲患病。哪一个当母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后生能有一个好的安排？因为奶奶在变老，所以母亲变成了那个代替奶奶照顾父亲的那个人。母亲发现父亲生病是怀了哥哥以后，第一次看见父亲发病她被吓坏了，急忙去找了奶奶，可奶奶告诉母亲的却是父亲只是小小的感冒而已。父亲年轻的时候病并不是时常发作，有时候一个月发一次，有时候甚至几个月都不发一次，看着与常人无异，就这样母亲生下了我们，也是因为这样，我的母亲建立起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家庭。照顾父亲，照顾我们，成为这个家庭奴役的对象，直到父亲去世。
父亲的病始终还是带走了父亲。为了留住父亲，我曾经想把他一直“锁”在床上，每次父亲一回到他的房间，我便会把他的门锁起来，除了上厕所的时候放他出来走走。可是很多时候真的让人始料未及，他发病没有规律可言，就连上厕所的短短时间也能发病好多回；为了留住父亲，我们给他准备专门吃饭的碗，因为就连吃饭的时候他也会发病，从很普通的碗到铁碗的变化，他不知道打烂了多少个碗，很多时候坏掉的碗会割伤他，就算是换了双层的铁碗也是被撞得坑坑洼洼。父亲去世那天总共发病七次，我不敢去看他，害怕看到他痛苦的模样。最后癫痫病还是带走了了他最后的气息，静悄悄的。我的梦想也静悄悄破碎。
望着笔记本上一串串的号码，我知道父亲永远回不来了，我不知晓他在另外一个世界病魔是否还在缠着他？那边会不会也有医生？他有没有去看病？……想着想着，我把笔记本和着纸钱一起烧给了父亲。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