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复为谁

莲香楼也倒闭了。1927年开业至今，再努努力就百年了呢。可是……

这两三年间，香港倒闭的老店太多了。然而我还没能麻木，每次听闻，钝痛总会在心底发出“咿哑”的声响，像一扇柴门在大风大雨里摇晃欲坠。

珍宝海鲜舫闹出的动静大得多，但莲香楼带来的震动显然更大——那是我跑步时屡屡经过的地方，两年前疫情初起的那个夏天，我和好友去过。

那时我们对“每台限坐四人”的防疫令还感觉新鲜。四个大人坐一桌，四个小朋友嘻嘻哈哈在隔壁台开他们的餐——不在我们眼皮底下，饭吃得自在又逍遥，享受着疫情带来的“福利”似的。

年过花甲的侍者慢慢走来，有的推着传统的港式早茶餐车，有的拎着圆胖胖大茶壶续水。

还有的站在一旁，见到小朋友喧闹嬉戏就负担起教导约束之责——白发苍颜向孩子们俯身下去，学龄稚子笑面相迎，宛如祖孙间的倾谈。

餐牌是手写的，笔走龙蛇；菜品是别处所未见到的，有独得之味。

那一次的记忆长久存在心里，觉得美好悠长；却总也没有再度踏足，直到——四天前的8月8日，莲香楼宣布结业。

我还以为它已经存在了那么多年，就会一直存在在那里，我总还有机会再去。

那天的阳光暴烈，把树叶晒得发出灼灼白光，给人时空凝固的错觉。

很多家老字号倒闭了，很多新店开张，在街头在巷尾，人们经过、张望、进入或不进入、再来或不再来。

那些百年老店，撑过去了就是撑过去了。回首时云淡风轻，只有它们自己才知道在每一个当时究竟经历过什么。

多少努力外加多少幸运，才能在同伴陆续的凋零中继续活着。

来来去去，生生死死。选择的同时被选择，永远消逝或在一段时间里留下。

就像一场历时长久的婚姻，金婚纪念日仪式上宾客笑语喧哗，可只有老夫妻自己才知道他们撑过了什么。

有时候，单纯只是活着，已是种荣耀。

沧海笑，烟雨遥，纷纷世上潮。浮沉随浪，谁负谁胜天知晓。若豪情能余一襟晚照，便不算寂寥。

不问“来者复为谁”，且记今朝，且记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