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军帽
姥爷的床头
挂着一顶军帽
破旧成丝的帽檐
还有洗得发白的帽身
他时常会注视着这顶军帽
通常在早上起床后
或是傍晚小憩时
有时也会把他握在手中
用他粗大的手指
来回摩挲着帽身
沉吟不语 愣愣出神
姥爷的名字叫翻身
翻身做主人的翻身
名字是他父亲起的
也就费了一袋烟的功夫
(二)站奎
姥爷的父亲叫站奎
也就是这顶军帽的主人
来自中条山游击队十支队
1912年出生 1941年入党
三十而立的年岁
丢下羸弱无助的妻儿
住的是破窑洞
吃的是咸菜根
穿的是土布衣
打的是日本兵
中条 太行 吕梁 太岳
表里山河的脊梁
在战火纷飞的岁月
互为犄角 生死相依
站奎便出生在中条山太宽河
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
向南翻过山头
万里青纱 黄河浩荡
放眼南望 尽是中原
据地于此
便可东窥洛阳
西破潼关而望长安
(二)牺牲
此等战略险要之地
日本兵又岂会不知
从1938年到1944年
21万兵力
20余次围剿进攻
反复拉锯
古来征战几人回
更哪堪烽烟滚滚
1943年的深秋
夏县庙前镇
那个与日军作战牺牲的夜晚
寒雨连江 朔风凛冽
这顶军帽便一直陪伴着他
直到他血染中条
魂归黄河
枪林弹雨中
战友没能带回他的遗骸
只捡回了这顶军帽
他的名字叫站奎
他的生命定格在了三十二岁
(四)坚强
在姥爷的记忆里
他的母亲总是不苟言笑
但看似柔弱的身躯
却装着一颗无比坚强的心
站奎走的时候
她还不到三十
如花似玉的年龄
遇上无可奈何的人生
然而
收起站奎的军帽
带着年幼的姥爷
支撑着一家的生计
她就从来没想过改嫁
就这样
日子似乎又重新归于平淡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到底装着什么
只知道她有时会对着那顶军帽发呆
一发呆就是好久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很多年
持续到姥爷上了小学
持续到姥爷结婚生子
持续到她与战奎重逢
随后的日子
军帽被姥爷挂在最庄重的地方
妈妈告诉我
小时候逢年过节
村委会敲锣打鼓
送上几斤肉 一副对联
她都会觉得无上光荣
当然
如果他们兄弟姊妹调皮捣蛋
姥爷便会叫他们站在军帽下检讨反思
这顶军帽俨然已成为一件传家宝
(五)传承
今年端午节
带着两岁半的女儿
陪妈妈回到姥爷家
再次见到了这顶军帽
女儿吵闹着非要戴军帽玩
我正不知所措时
89岁的姥爷疼爱地问女儿
你会不会画画
你给老爷爷画个画
老爷爷就叫你戴
来了兴趣的女儿找纸找笔
自言自语道
画个什么好呢
画面国旗吧
五星红旗在她的笔下
很快便画了出来
鲜红的旗帜
庄严的五角星
姥爷眯着眼睛问
你知道这五颗星星
为什么有大有小
还围在一起吗
因为他们是星星啊
一闪一闪亮晶晶……
两岁半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那你觉得他们像什么”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住了
游戏已经超越了游戏本身
姥爷看似玩笑的问题
女儿绞尽脑汁的思考
仿佛变成了一种精神的传承
一种血脉的延伸
像孩子和妈妈
女儿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姥爷满意地微笑着
缓缓地站了起来
取下那顶军帽
戴在了女儿的头上
(六)后记
大多数人
终其一生都不会明白活着的意义
或许直到死去的时候
才会幡然醒悟
眼前这顶破旧不堪的军帽
不只是军帽那么简单
而是一笔无价的传承
世代不绝的血脉
他穿越了五代人
延续了近一个世纪
在艰难的日子里
在辗转的岁月中
历久弥新
作者创作于2016年8月,发表于《山西日报》《山西农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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