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儿

此刻，我斜在沙发一角，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天回家时碰到一个孩子，直到现在心里过不去。刚才给林林说：我碰到R师了，神经兮兮的，有点受不了他这样子。林林刷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他本来就是那个样子的。

他本来就是啥样子呢？且先说今天的偶遇吧。

11点多，等来这趟城乡公交，我顺便坐在了距离门口很近的黄色座椅上，儿子看了我一眼，说他坐后边，后边有窗。我点点头，朝车后看了一眼，车上人不多，大多是农民，也有学生，还有像我这样回农村老家的。人们大声讨论着什么，就像在自己村口开会那样，无所顾忌地喊着笑着。这是和10路车不同的地方，10路车更宽敞，更干净，也更安静一些。

突然车停下，有人上车。

“等得太久了，终于来了，我到青街，多少钱？”一连串的话就像地上的雨水不断流出来的泡泡，在风里又轻飘地向远处滑去。

这谁呀，这么多废话？去青街，还和我们一个目的地？

我心里嘀咕着，瞥眼看向这爱说话的小伙子。十六七岁的样子，白白净净，背个背包。好眼熟，似曾相识，是过去的学生？还是同村谁家的儿子？

实在想不起来。

“你平时坐多少钱？”司机半天不说话，扭头看着他，只见他摸索着手里的一沓绿色的一块钱，似乎在思考到底该投多少。我就奇怪了，刚才我们坐车时司机直接问地址后就说了车费，怎么到这小伙跟前就这态度呢。

小伙子似乎被问住了，但他终于投了车费，我特意仔细看了一下，是四张一块的。原来他是知道车费的。

我终于是明白了一些。但他很快走向我，坐在我身边，嘴里低声不停地说着什么。我有点不开心。

突然一股难闻的味道传来，他有狐臭！

怎么这么倒霉？但我不好意思立刻离开，我身子朝里使劲倾斜，努力和他保持距离，再不愿意去想和他面熟的事情。

终于在车又一次停下时，我赶紧起身坐到儿子身边去了，长长地舒了口气。夏季里，狐臭味，真不是味！

到站下车，看到这小伙子也跟着我们下车。我好奇地看着他。这谁家的孩子呢？

和儿子一同进屋，父母不在家。我又出来，准备找他们去。这白白净净的小伙子竟然绕道到西边往北走，不一会又从北边走过来，就像是迷了路的样子在转圈。艳阳照在他脸上，更加苍白了。

我禁不住走过去：“你是谁家孩子呀？”

“我爷爷是R师……”他幽魂一样轻轻飘过来说。

我突然一下子想起来：“你是……我教过你……”

他眯着眼睛看着我，微微带着笑意，有点玩世不恭的神情，一边伸出右手指着我：“呃……你，你是那个小学老师……”

我立刻打断他，叫出他的名字：“……你初一时我教的你，你爷爷是老师。”

于是我立刻热情地和他攀谈起来。他似乎是真的想起我是谁了一样，还问我的侄子在哪里上学。当初他们是一个班，现在高一毕业开学就是高二了。他说自己在杜桥上学，之前在渭南中学。

“渭南中学挺好的，你为什么转学去杜桥呢？”我疑窦顿生。

他扭着身子，又轻飘飘地回答我说：“同学关系不好，不想在那里念了……”

原来又是适应不了环境。我突然记得他初一转学走了，当时他是很喜欢我这个语文老师的，他认为所有老师都对他不好，除了我。可是今天他居然不认得我了，这才几年的功夫啊。

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问我一些关于我的孩子的大学里的情况，滔滔不绝，一个问题没解决下一个问题就接踵而至了。我忽然又闻到那股味道，就想赶紧离开。

我实在是有些很不高尚，我对自己这样的表现很不屑，觉得自己因为这样的味道而远离自己的学生，是不是不大地道。

我终于不知道他自己知道真相不，他知道他总是转学的原因吗？

他的爷爷，我的老师，当年培养了多少人才，画画的水平在当地无人能及。如今，他的孙子，我的学生，我却帮助不了他，我只好祝福他学业顺利，一切顺利！希望他身上不再有那个味道，有朝一日他有个好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