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夜里读纳兰（二）
那些幸福的亡妻们
文|写不好的走之儿
可能是冬天的缘故吧，这几天的夜格外的静。这样寂静的夜里最适合读纳兰的词了，这份安静可以让我的心伏下来，去察觉和体会那些细致入微的细节和美感。这几天都快成了习惯，吃罢了饭，洗了手，就翻一翻去年买的那本《饮水词笺校》，看一看纳兰容若的世界
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纳兰的悼亡词里面，我很喜欢这首浣溪沙，既有一种凄凉里的美感，又有细节里面的哀婉，令人不忍卒读。我常常会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纳兰词呢？而且每次都要先挑出里面的悼亡词来读？我想这不仅仅是因为词本身的魅力吧。读纳兰的悼亡词我经常会想起其他的悼亡者，比如苏轼。妻子王弗去世十年后的某一天晚上，苏轼做了个梦，梦到了妻子，梦到了以前生活的点滴，醒了以后就写下了那首有名的江城子。
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无可厚非，这首词本身是美的，但是它出自苏轼之手更增加了人们的喜爱程度。苏轼是一贯写“大江东去”的苏轼，今天却做了一回凄美的苏轼。换句话说，有谁不喜欢硬汉的柔情呢？所以我总是先挑出纳兰的悼亡词来读喽。
明朝有个人叫归有光，他的文章写的极好。在他的文章里面经常提及他的亡妻，可是他的提及跟纳兰的又不一样了。纳兰悼亡的悲伤是跃然纸上的，而归有光的悼亡和悲痛却藏了起来。读似平淡之句，细体会起来，里面却有说不出的哀伤，给人一种大悲无泪之感。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项脊轩志》
庚戌岁，余落第出都门，从陆道旬日至家。时芍药花盛开，吾妻具酒相问劳，余谓："得无所有恨耶？"曰："方共采药鹿门，何恨也?"
---《世美堂后记》
纳兰的悼亡词是一种悲凉的美，是一种悲剧的美。什么是悲剧?就是把最美的东西在你面前毁掉给你看。纳兰与妻子幸福的三年时光是多么的美好，多么的温暖。可是这种美好就让你眼睁睁的看着它毁灭消逝，换成谁都会去追忆的。
纳兰到底在悼亡谁？那肯定是他的妻子卢氏啦，这还有什么好疑问的呢。我在纳兰的词里面除了对卢氏的追忆外，我还读出了很多纳兰对自己生命的追忆和对生命态度的变化。（须知秋叶春花促，点鬓星星。遇酒须倾，莫问千秋万岁名。---《采桑子》）人生的喜怒哀怨，细想来不仅是喜人、怒人、哀人、怨人，亦是喜己、怒己、哀己、怨己。你说纳兰在悼亡亡妻，他又何尝不是在悼亡他自己生命中需要悼亡的部分呢。这三年的时光是属于纳兰的，纳兰的悼亡词悼亡的也不仅仅是卢氏，还有他自己生命的残缺和不完美。
人性真是一个复杂又令人着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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