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子

琉璃色的橱窗下，是一支无声的竖笛，它碧绿的躯体上缠绕几缕金丝，金丝的一头连着华贵的穗，看上去高贵极了，但它只是安静地在橱窗里休憩，好似一座曼妙的雕塑，有着笛子的形状。

这时候，如果往橱窗的后边望去，可以看见香炉处缕缕未散的烟，它们顺着巨大的木柜缭绕，爬上橱柜，在橱窗的旁边绕来绕去，似又给了这支笛子一些活力，透过玻璃和烟雾看进去，恍若间仿佛坠入水中，波纹在橱窗里无声荡漾着，让我不禁感叹：这真是一樽灵动的雕塑！

我如今早已失去了吹奏笛子的能力——恐怕这件事情若是被我小学时候的音乐老师知道了，一定会把我好生教育一番吧！

但我或许可以用“回忆”来搪塞他一番：

我还记得第一次握住的竖笛是琥珀色的，和武侠片里“一竖笛啸破万声，碧色留影是空鸣”的印象不同，那只笛子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吹出来的声响却高亢得刺耳……总而言之，我不喜欢它，而我不喜欢它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它是竖着的，而武侠片里的笛子都是横着的。

音乐课上，我们学的就是竖笛。

第一堂课上，我嘟着嘴巴，使出吃奶的力气朝笛子呼出一口浊气，手指立即像八爪章鱼一样胡乱挥舞起来，紧接着不仅仅是我眼前的笛子，四周也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声响，不着声调，却依稀仿佛表达出了某些许武侠片中“以笛声取人性命”的原理。

现在想想，这真是失败的一堂课，因为整节课里，老师说的话都被那杀伤力极大的笛声淹没，我一个字儿也没听清楚，更别说听明白，唯一的收获是上课时那八爪章鱼似的手指在下课时变得跟麻花一样拧巴。

但也是在下课时，我听清楚了老师的下课结语——“回去多练练，你们花了钱买这竖笛，不吹的话那就只是个摆设了”。这句话我至今记得，它或许是这支笛子唯一吹进我心里的音符，时不时地在我的耳边尖叫。

不过我从小就不是个听话的孩子，那只笛子终于在不知盖上了多厚的灰尘后光荣地从我的生活中完全消失，只留下一段不清不楚的回忆和一个不知为何的梦境：

那是在夏日的夜里，夜空宁静得很，也燥热得很——忽然，一阵笛声响起，一丝丝、一缕缕萤火的光在月下闪烁，如一盏盏渺小但明亮的灯，照出一条宽敞的道路，道路的尽头是不知名的吹笛人。

那笛声仿佛有着某种透明的凉意，将炙热的暑气驱散，我不由自主地朝着它走过去，然后瞧见萤火的灯四散开去，向上飞去，然后交替、合拢，就像一双温柔的手掌在我的四周合上，然后在握紧的瞬间又化为亮晶晶的尘埃，最终消失边际，归于大地。

然后我便醒了。黄粱一梦，余下是没有空调的夏夜。

但也不知为何，我在那时便有了六学家般的思维，瞬间又想起了我那尘封许久的竖笛，接而想到了老师说过的那句“不吹的就是摆设”话，如初闻般在耳边炸雷，也如今日偶遇橱窗里的这支笛子，心里头咯噔了一下。

想起来，这笛子在这橱窗里已是许久了，过路之人无不驻足赞叹，言它烟笼轻绕，琉璃琥罩，金缠玉镂，穗末千丝繁茂……可它看起来像是一樽灵动的、无暇的、华丽的、贵气的雕塑，唯独不像一支活生生的笛子。

真正的笛子是需要发出声音的，而橱窗那密闭的玻璃是隔绝声响的最佳容器。

我想起了许多，不仅只是当初老师留下的那一句话，还有那一个被遗忘已久的梦——笛声引来了萤火，萤火点亮了黑夜里的向往，它曾在我眼前飘来飘去，然后被烦躁的我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如今笛声响起，或许萤火，就在不远处的月下，亦或许是一个我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彼岸——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不吹便是摆设”，摆设久了，也就死了。

至少先吹上一口，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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