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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 灭
在我走回家里的一路上,那张清澈的,干干净净的,一直挂着阳光般笑的年轻面孔曾久久的浮现在我三年前的记忆里。有过好几次,我不自主的转过头去望向村子的西北角的方向……。
在我出生的小村子的西北角上住着这样的一户人家,父母亲均是以农为生,每年冬日里农闲的时候,常常会做些豆腐和冻豆腐来卖,以贴家用。家中一儿一女,女儿还小,在读小学,儿子已经顺利的考取了县城里的重点高中。一家人的生活虽算不上富裕,但还过的悠闲,特别是一提到自己懂事又上进的儿子时,夫妻两个是一脸的骄傲,村子里面走起路来都是腰板绷得直直的,一副得意的神情永远的挂在他们那张辛劳而知足的脸上。
也难怪,整个村子里,能考进县城重点高中的孩子也是屈指可数的,而且一旦进入重点高中,在当时就意味着离大学的门槛只差一步之遥了!何况,他当时的学习成绩一直很优异。这就如同是,自己亲手种植的庄稼明显的比别人家的秧苗长的要茁壮茂盛,这不仅代表着自己的辛劳有了回报,同时也表现出了自己的“饲弄技巧”要高于同一行业的人,所以,才能种植出如此茁壮的果实来,自然也是一种酥荣了。有许多乡亲们还特意的带着孩子去他们家里闲逛,为的是给自家的孩子沾沾喜气儿。
一个冬日的午后,窗外飘着绵绵的雪绒花,真像是无数背着洁白羽翅的小天使们在风中舞蹈嬉耍,美丽极了,落在地上也久久的不愿化去。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下,反射着晶莹刺眼的白光,折射在人们的脸上,感到丝丝的凉意,清新的空气飘荡在雪域的上空,不时的会听到从那一簇簇坠满了雪絮的枝条上传来簌簌的风丝的声音。爸爸带着我朝着村子的西北方向走去,说是去取为过年而储备的冻豆腐了。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去他们家里,在一处有些低矮破旧但却被打理的干干净净的农舍里,我见到了这个早已闻其名,却是头一次见其人的那株“茁壮茂盛的秧苗。“ 当时正逢年底的时候了,所以恰巧他会在家里,平时他在县城里读书时是住校的,所以,村子里的人们也是很少见到他了。
那个时候,我才刚刚在读小学,所以,他的年纪明显要比我大过许多的,但具体大了多少岁我是不知晓的。
他的相貌应该是那种很斯文,儒雅的模样,可能是由于长期闷在屋子里苦读,而很少见到阳光的缘由,所以他看上去很白,但很健康,很有活力的样子。他的个子很高,因为当时我还很小所以没有准确的辨别出他身高的码数,但我能清晰的记得他的个子已经完全是一个成年人才有的身高了,我只能去这样的描述他了,因为我当时还是个在小学课堂里静心听着课的小学生罢了。爸爸去了里面的屋子去捡冻豆腐了。
空下来的时间里,他就带着我到他住的小屋子里玩,屋子不大,但是收拾的井井有条,很是干净利落的样子,虽是隆冬季节,但是里面却很暖和。靠近墙边的小火炕上堆满了印着各种漂亮颜色封面的各类书籍。说真的,那个时候看到眼前的那些色彩斑斓的书本,我确实有些垂涎若渴了,可是,我深知那些书大多数对于我来说都只还是“天书”一样。起码在当时来说,我是无法看得懂的。他一面逗着我玩,一面不停的收合着他那十根白嫩瘦长的像似只有女人才有的纤纤玉指。我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时,他的回答是“可以让大脑变得更加聪明!”我听到这样的回答时,还弄不清楚,他是在故意的哄我玩,还是真的会有那种奇效!反正,记得当时,我还是也在学着他的样子就像老鹰窥视到可猎取的食物时反应的样子,伸出两只手来,十根笨拙的小手指不断的开合着,做起了抓取状,当时觉得自己的动作很是滑稽可笑,完全没有人家做出来的动作那么“漂亮”。我不禁非常的羡慕他的学识,觉得他懂得事情好多,而我简直就像似个地道的“丑小鸭”了,什么都不懂,一定是被人家笑死了。
这个时候,爸爸已经从里面扛出了两大袋子用特大号塑料口袋封装好的冻豆腐,堆放在了门旁,并准备着借用他们家的双轮手扶推车载回家里了。
我与他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的匆匆的结束了,待到我第二次闻听到有关他的讯息的时候,那是在一年以后了,我正伏在家里的圆桌子上赶当天的作业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爸爸妈妈忽然的谈论起了有关他的事情:
“ 是他吗? 不是在县里上高中吗! 说是本来今年就要高考了,那孩子本来学习成绩可好着了,考上大学一点问题都没有,这下完了!”
“ 咋会这样那? 白念了那么多年的书了!现在都不认识人了,见人就打,都被他爸用铁链子锁起来了!“
“ 听说是练什么气功练的,走火入魔了!本来就要练成了,那本书,被他妈给拿去烧掉了,然后,好像哪里的内容没记住,又回去找那本书,找不见了,就疯了!”
“ 你没听说是啥书吗.
“ 好像是,什么,什么《 奇门遁甲 》。说是,练好了,在墙上画一扇门,就能走过去那!穿墙而过!“
“ 有这事! 哎呀! 本来说今年就要高考了,而且准能上名牌大学那?这下可是全完了!”
“ 哎,可怜他爸妈这么多年的心血了,他们家的那点钱呀,这些年也都花在他身上了。”
听着爸爸妈妈的对话时,我忽的把耳朵竖的很高,后来,这个残酷的消息竟然得到了确认:那颗一直被我视为心中偶像的“ 茁壮的秧苗” 竟然因为练什么气功,什么《 奇门遁甲 》的而走火入魔疯掉了。
据说:他已经完全的认不出人来了,见人非打即骂,而且到处乱跑,没有办法他爸爸含着眼泪去镇上的铁匠铺里特意请人打造了一条长长的铁链亲手把他锁在了他自己曾经寒窗苦读的小屋子里,也不知道以往的那些书都被挪去了哪里,总之,他再也不需要它们了!
谁也不会想得到,竟然是“书”彻底的毁了他!这种彻底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缓和的余地了,因为听说这种病是无法治得好了,一直到死为止,可是当时的年纪也就是在二十岁不到的样子,以后的日子是可想而知了。他自己生活在痛苦中或许全然不知,但是真正痛苦的人或许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爸爸妈妈,这对老人曾经应为他而骄傲过自豪过,可是这一次,同样是因为他的缘故,他们走在街上,会看到别人的指指点点,甚至在背后戳他们的脊梁骨。有些迷信的村民竟然不敢跟他们来往,说是他们家里“犯冲”要是跟他们走的太近会交上霉运的。
除去每次到了吃饭的时间里,他几乎见不到任何人,因为也没有人敢去见他,只有他的妈妈,每次一到用饭的时间,便会端上菜菜饭饭的给他送去,有一次,妈妈在亲手喂他饭吃的时候,不小心被他用厚厚的搪瓷碗打破了头!从那以后,为他送饭的重任就落在了爸爸的身上。
那次,是快要到年底的时候,又是一个隆冬的季节,地面上积起了一层厚厚的陷过脚踝的洁白莹透的雪花,他竟然挣脱了铁链,光着脚丫儿跑出去外面,身上只穿着单衣。赤裸的脚片踏在亮白的雪壳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的声音,他一路上朝着村子后面的山上疯跑着,手里面还拎着一截断掉的铁链,胡乱的挥舞着。
这一次,他看上去奔跑得很是尽兴,因为他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的“自由”过了。当时并没有被爸爸妈妈发现,待到发现并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大约是凌晨四点多钟的样子。在一处山间的凹地里,厚厚的洁白的雪壳里,他正在四腿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可能是夜里下过了一层薄薄的清雪,他的身上脸上也被覆盖了一层,简直就是一个雪人了。用手触碰一下,早已经如同冻豆腐一样的硬邦邦了。
可是大家不要担心,他并没有死!等到人们七手八脚的把他抬回家里的时候,他竟慢慢的苏醒过来了,像似没有被冻实心的梨子,一层薄薄的透明的冰片儿从他的脸和手脚上蜕了下来,他的心脏还在跳动着,呼吸也渐渐的恢复了正常。
消息传到村子里,有的人竟然背后私语着,说:“ 他可能是因为练过气功,才没有被冻死的,要不然在那种零下十几度的寒夜里,只穿着单衣,是没有活着可能的!“ 还有人说:”他还真不如被冻死了好,也让他可怜的爸爸妈妈以及一家人安下心来好好的过日子了。可倒是好,他还活着,这不是让人糟心吗!“连住着他们家的左右邻居每天都唏嘘着,感到心惊胆战的,甚至是整个村子的人们都忧心忡忡的,就怕他哪一天的什么时候,忽的跳到自己的眼前,那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啊!
虽然没有被冻死,但是这一次逃脱铁链的捆绑换取了短时“自由”的惨痛代价就是被冻去了几根脚趾,而且身体也是大不如前了,走起路来只是碎步的挪蹭着,他再也跑不起来了。
这一次之后,他的身体变得极为虚弱了,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了“杀伤力”了,可能是因为这些缘故吧!再加上爸爸妈妈似乎是已经预感到自己的儿子可能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上呆的太久了,索性,就不在把他锁在家里了,为的是让他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每一次出来,他的爸爸都会紧紧的尾随在后面,自然是怕他惹出什么乱子来了。
一天恰逢我放学归来,有幸再次见到了他,这次距上次在他家里与他见面时整整隔了三个年头了,是在村子的小河边的岸堤上,初一见时,简直是使我被着实的吓了一跳,他已经完全不是三年前的样子了,若不是在三年前曾见到过他的话,我真的不会相信他们两个会是同一个人了!他变得枯瘦如骨,身上套着褐色的秋衣秋裤,脚上踩着一双黑布板鞋,可能是他的爸爸怕自己稍一不注意,被他再次跑掉了,或是再闯下什么祸事吧!所以在他的脚踝上竟还挂着一副只有死刑犯才配拥有的特制的脚镣,伴着他的小碎步每挪动一下,都会传来铁链摩擦地面的刺耳的声音。他的脸瘦的只剩下一条条了,像似黄色尘埃的色调,好像似由光头长起来的寸把的发黄的发茬子胡乱的向各个方向支插出来,眼神变得空洞,嘴里不停小声嘟囔着,声音小到我无法听得清。
我驻足在与他不很远的地方,看了他一小会儿,他也不时的回过头朝着我这边望了望,但我从他的神情里看得出,他已经完全不能认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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