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歌
宇安/南京
一、春天
1
冰雪融化的过程中，各种小道消息
纷至沓来……冬天如板着面孔的
官方，说，那都是谣言
但随即，就变得言之凿凿——
红的流出了血，白的亮出了刀子
紫的，蓝的，黄的，粉的……
都在树上围起了围脖
2
黄鹂奇怪，自己身上的羽毛
并，没有掉，它栖息的
柳枝，怎么就绿了
鸭子知道，所以鸭子在水里
吃吃地，笑，它仰起脖子
对黄鹂窃窃私语——
你瞧，你瞧，水波都温了
3
从被子里醒来的草，探头，伸懒腰
哈欠尚未出口，就遇见了一只
农民工的脚。这脚，刚刚离开乡村
渴望，在妻子的怀里睡觉
但城市里的草，会沙沙沙数钞票
他必须用水泥用大理石灭了这些草
在上面搭起，一座一座墓碑似的碉堡
4
需要一些雨水，来阐释春天的缠绵
需要，细雨菲菲，来敲打
江南的瓦片。需要瓦片与瓦片之间
逶迤着曲曲折折的巷子
需要巷子里面，高跟鞋敲击
青石板，押韵雨打黄昏
—— 一个你思绪里，想像的人
5
总有一滴滴血，在此刻的树上开花
却在陶渊明的体内循环
也在每个善良人们的骨髓里
像蚂蚁一样地爬
她们已变成了定式
固化在民族的记忆深处
瞧，只要我有梦，就会桃花盛开
6
每到春天，我喜爱去乡下看牛
所有人间之物，都渴望蹦跶
唯有牛，认死理。认命
我喜爱于田间耕作的老牛
两条笨腿抬起的时候，另外的
两条笨腿，即准备抬起。偶尔抬头
看一看前方的夕阳，旋即低头，抬腿
7
人间有大美，万树在飘雪
我在的时候她们飘，我不在之后
她们依然在飘。这就是
我们眼中蓄泪的根源
当我年老，万尺白发飘
我骄傲，我的发丝，居然
也曾是东风里的柳条
二、夏天
1
所有的红都咯出了最后的血
所有的绿都变成了野心家
两团火焰，一上一下，踩着高跷来了
此刻，麦子让大地很黄很暴力
而南风开始强插——“南风之薰兮
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2
于是，蚂蚁迎来了蚁生的顶峰
它们走出洞穴游行
收拾蝇翅、猪骨、蝉羽、饭粒……
在宏大的雨水里上树
一年中，唯有此刻
它们得到了上帝的眷顾
为了苦难的冬日，它们必须辛苦
3
脱壳的蝉，脱去的不仅仅是衣裳
更是无休无止的羁绊
—— 沉重的小小的牢房
阴郁而黑暗
现在，趁雨势的间隙
它们越上枝头，泰山再高
也不如我这榆树上的一览众山小
4
即使生存有一万种的苦难
蝉，也要在高枝歌唱
盛夏浑圆，比浑圆更圆润的
只有蝉的歌声，它们好似伤口的绷带
将人世间所有的不幸
缠绕。打包
在血水淤结之前止住化脓
5
莲花，这盛夏的公主，俯视水
日夜倾听着水的回声
山河空寂，夏日的微风增大了
辽阔的边际，唯有莲花
真实而又虚幻
将六月点燃
用火焰的形式与隐秘的星辰对话
6
苍蝇肆虐。人类的狗屎堆
需要苍蝇来平衡
苍蝇和人类，都把自以为是
当做褒义词。小小的区别仅仅是
苍蝇喜爱的是屎，人类喜爱的是美食
我目睹过无头的苍蝇
同时，目睹了我身边的人类
7
然后，我看见了七月流火
南风式微。金风登基
盛夏在苹果的摇曳中离去
我漫步山岗
看见一大群麻雀从天而降
它们因果实累累而欣喜
我为夏天的远逝，而黯然神伤
三、秋天
1
从一片落叶开始
这片落叶，头戴圣洁的光环——
宗教的创立者，都具备殉道的执拗
唯此，跟随者方数不胜数
我把这片落叶夹进书页
秋天
就成为了我的宗教
我，日日诵读
天天祈祷
2
只有一片秋天的云
才能理解茱萸，和菊
在高处，隐匿着人类与生俱来的情感
山顶仿佛一把锹
酷爱刨根挖出
它们乘坐目光的飞机
越飞越远，直到撞上了天涯
草木摇曳处
莫名的惆怅，在踯躅，游荡……
在找，可能的地缝，去钻
3
当果实里挤满了星辰
当稻谷懂得了谦卑
天空的宠物 —— 众鸟，开始寻欢
仿佛人类有限的快乐一样
比如找到了爱情
比如斩获了第一桶金
还比如，被意外的金榜题名
……
但，正像悲哀似钟表指涉的时间
具有无限的耐力一样
喜悦却如烟花无法久长
树将空落，雪将在树上做窝
雪泥鸿爪将不仅仅是一个成语
而是，一种宿命
4
芦苇在水边咀嚼忧愁
红蓼伴奏。
高处的，愁
由飞鸟，指引，通往，碧落
低处的愁，由游鱼带路，直抵黄泉
一个在旷野无路可走的人
仰一会儿头
低，一会儿首
然后
左手抄进了右手的衣袖
5
春天我们种下残忍
秋天，我们收获伤感
缤纷从一个词变成一首诗
春，用自下而上的方式书写
秋用自上而下的方式抒情
从赚的盆满钵肥
到，输得一干二净
深切体会了天上人间滋味的
没有谁
能够胜过树木的内心
总有人
喜欢，在明月的枯树下，弹琴
6
傍晚的炊烟宁静，安稳
犹如山河发出的抖音，晃动秋天
它们是主人
正在迎接一年一次到来的客人
—— 那些大雁
它们用自身的仪式证明
重复并非毫无意义
前者，是房舍的呼吸
意味着，空间之谜
后者，是生命的拉锯
代表了，时间的，弹性
它们拉出的高度，划出的长度
定下了秋天的坐标
7
结束秋天的，是一场雪
一只扛着知了七分之一翅膀的蚂蚁
走着，走着，就走入了迷茫
人间，全部的色彩
都统一于一片白
比白色恐怖
还要白
四、冬天
1
雪，带来冬天，是可疑的
不像落叶，带来秋天，是绝对的
它们之间，有着微妙的承接
但不像皇帝的老子
将皇位传给儿子
更像末代皇帝，以不同的方式
戛然而止
2
然而。必须需要雪，来祭奠季节
一冬无雪的城市
几乎是，大人物嘴里吐出的话
整整十年，我的城市，一冬无雪
人们的眼睛被蒙蔽
被一些口号牵着，彼此互掐
乌云悬于天空，不肯怀孕
3
饥饿的麻雀，用爪尖刨雪
无垠的雪原上的麻雀
如同白纸上意味深长的诗
又像浩瀚的大海上
几只呼救的渔船
人类，就是有限的几只麻雀
却酷爱，制造雪原
4
来自北方的风，源自西伯利亚
—— 酷吏的眼睛，帝王的心
我们在天山的脚下喝
在河西走廊喝，在呼伦贝尔大草原喝
在东北大平原上喝，在中原大地喝
在秦岭淮河喝，在长江中下游喝
在鄱阳湖、洞庭湖畔喝，如喝稀粥
5
每到冬天，我年迈的父亲
酷爱坐在小凳子上晒墙角的太阳
光线的手指，弹拨着皱纹之弦
—— 无声的哀歌！天真仁慈的太阳啊
以为我的父亲，还坐在那里
一直温暖地照耀着。她不知道
黄泉的父亲，正用荒草，向她摆手
6
树木处理负担的方式 : 删繁就简
像真理。遮掩是人类的发明
我喜欢在冬天的树下静立
仰望这些枯槁的手臂，叩问苍天
用无言，对无言
几只羽毛颤抖的鸟
穿梭其间
7
为什么一到了冬天，童话就会发芽？
难道是为了平衡人世间的恶之花？
日子掰着指头，盛夏是“三”
隆冬是“九”。 你们眼里所谓的炎凉
无非就是 : 富与贫，贵与贱，达与穷
之间的落差，在这个喧嚣的地球上
永远如此 : 少数人冒汗。多数人发抖
8
所有的冬天，都是雪莱的预言
所有的，预言，都是，一厢情愿
马儿爱吃回头的草，旧伤必定复发
昨日吞噬天空的湖水
今日众人玩耍的溜冰场
一整个冬天，唯一的中心
就是枯树枝上，蹲伏并鸣叫的乌鸦四季歌
宇安/南京
一、春天
1
冰雪融化的过程中，各种小道消息
纷至沓来……冬天如板着面孔的
官方，说，那都是谣言
但随即，就变得言之凿凿——
红的流出了血，白的亮出了刀子
紫的，蓝的，黄的，粉的……
都在树上围起了围脖
2
黄鹂奇怪，自己身上的羽毛
并，没有掉，它栖息的
柳枝，怎么就绿了
鸭子知道，所以鸭子在水里
吃吃地，笑，它仰起脖子
对黄鹂窃窃私语——
你瞧，你瞧，水波都温了
3
从被子里醒来的草，探头，伸懒腰
哈欠尚未出口，就遇见了一只
农民工的脚。这脚，刚刚离开乡村
渴望，在妻子的怀里睡觉
但城市里的草，会沙沙沙数钞票
他必须用水泥用大理石灭了这些草
在上面搭起，一座一座墓碑似的碉堡
4
需要一些雨水，来阐释春天的缠绵
需要，细雨菲菲，来敲打
江南的瓦片。需要瓦片与瓦片之间
逶迤着曲曲折折的巷子
需要巷子里面，高跟鞋敲击
青石板，押韵雨打黄昏
—— 一个你思绪里，想像的人
5
总有一滴滴血，在此刻的树上开花
却在陶渊明的体内循环
也在每个善良人们的骨髓里
像蚂蚁一样地爬
她们已变成了定式
固化在民族的记忆深处
瞧，只要我有梦，就会桃花盛开
6
每到春天，我喜爱去乡下看牛
所有人间之物，都渴望蹦跶
唯有牛，认死理。认命
我喜爱于田间耕作的老牛
两条笨腿抬起的时候，另外的
两条笨腿，即准备抬起。偶尔抬头
看一看前方的夕阳，旋即低头，抬腿
7
人间有大美，万树在飘雪
我在的时候她们飘，我不在之后
她们依然在飘。这就是
我们眼中蓄泪的根源
当我年老，万尺白发飘
我骄傲，我的发丝，居然
也曾是东风里的柳条
二、夏天
1
所有的红都咯出了最后的血
所有的绿都变成了野心家
两团火焰，一上一下，踩着高跷来了
此刻，麦子让大地很黄很暴力
而南风开始强插——“南风之薰兮
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2
于是，蚂蚁迎来了蚁生的顶峰
它们走出洞穴游行
收拾蝇翅、猪骨、蝉羽、饭粒……
在宏大的雨水里上树
一年中，唯有此刻
它们得到了上帝的眷顾
为了苦难的冬日，它们必须辛苦
3
脱壳的蝉，脱去的不仅仅是衣裳
更是无休无止的羁绊
—— 沉重的小小的牢房
阴郁而黑暗
现在，趁雨势的间隙
它们越上枝头，泰山再高
也不如我这榆树上的一览众山小
4
即使生存有一万种的苦难
蝉，也要在高枝歌唱
盛夏浑圆，比浑圆更圆润的
中国诗肖像第三十一季入围参选人056
作者简介:宇安，本名王正平，男，南京市人，1961.3出生，1984年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1985年开始发表诗歌，先后在《西湖》《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青春》《扬子晚报》《内蒙古日报《金陵晚报》台湾《葡萄园诗刊》美国《风笛诗歌》印度尼西亚《千岛日报》等等发表诗歌千余首。出版诗集五部，其中《从两面抵达或出发》《纸上的船队》获得金陵文学奖，现为江苏省作协会员，国家二级作家，南京市文联签约作家，居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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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诗肖像第三十一季入围参选人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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