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难兄难弟】
某天翻看家里的旧物,翻到一个很破旧的笔记本,看年代是高中的东西了,上面的有很多手绘的图,那不是我画的,是我一位朋友画的,我想起来了,高中我之所以能挺过这麽多的不公和欺凌,主要是有一位很重要的朋友。
我们抱团的理由比较简单,就是当时大家都是班霸的欺凌对象,他不是本省人,而是隔壁省的,只不过班霸没什么常识,把他当成跟那个北方来的胖子一样,也是北方人。这就构成了他被班霸打击的理由,很不公平,但没有办法。
因此,由于都是打击对象,所以自然而然地就抱团了。
性格比较内向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在别人面前基本没话,但在熟人面前话很多,刚好我们都是这样的人,而我在宿舍又没有别的朋友,每晚回去都跟他聊天,聊的话题很多,有时候是政ˇ治局势,有时候是中ˇ国的历ˇ史,这些方面他知道很多,而且我可以肯定,从他口ˇ中说出的知识和见解,是那些白天无比光鲜的所谓优秀学ˇ生绝对不知道的。而且在白天,这些话他也无法跟别的人说,那群平庸的人不愿意听,也听不懂。
我的情况也差不多,我白天也有很多要说的话,也没有人愿意听我说,所以每天晚上我们都能聊很久,一般都是我到他床ˇ上坐着聊天,那些情景在我脑中没有画面,因为那时候高中熄灯很快,十一点以后宿舍根本没有光,何况我们天天聊到凌晨两三ˇ点。于是那种感觉就像跟一个看不见的人在说话。
每天晚上的夜聊是我最期待的时刻,因为我总能听到很多有趣的东西,以及表达白天无法表达的观点。
只不过这朋友跟我有一点不一样,就是他不爱喝咖啡,晚上的聊天又经常让他睡眠不足,因此白天的每一节课他都在睡觉。
而爱上课睡觉这一特点,则给他带来了很多恶评,对此我很不服气,原因在于对他的恶评实际上也是对我恶评。根据我的理解,在学ˇ生人际关系中有一种恶性循环评价法则,就是当一个人被定义为废物,那他的朋友也会被定义为废物,而他的朋友被当成废物,又会被人用来反证那个人是废物,如此循环下去。
根据这个法则,就能解释为什么上课睡觉这种平常的事情能为我那个朋友带来恶评了,那是因为那些人原本就看不起我,对我的偏见也就蔓延到了我朋友身上。
老ˇ师放弃一个学ˇ生,是从不管开始的,我发现那些老ˇ师开始还会叫醒他,但经过几次考ˇ试知道他成绩不佳以后,也就不管了。
当时我觉得这样有点过分,但我现在觉得挺好的,上这种老ˇ师的课,还不如睡大觉呢。
我每想到这些,总会暗地嘲笑那些老ˇ师和班里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优秀学ˇ生无知,他们都不知道,我们晚上聊天的内容多有趣和有思想,而我那位朋友只是为有趣的思想交流付出了一点睡眠时间作为代价而已,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比较光荣的行为,当然这种光荣只能我领会得到,因为我跟他熟。
另外一点也是那些人永远不会明白的,那就是我那朋友上课睡觉他们也有责任,责任在于他们的无知,傲慢,冷漠,偏见,如果他们能像我一样跟我的朋友好好相处,我那朋友就有很多机会说想说的话了,也就不用每天都把一天的想法堆在晚上说了。
但他们是不会认识到的,因为在当前的环境下他们那种跟大多数人差不多的性格就意味着『心理健康,外向活泼』,而跟他们不一样的,则被认为心理不健康,性格不好,位都不知道这是哪个王ˇ八蛋规定的,他一定看不到,很多时候正是一群『心理健康外向活泼』的人把另一些『心理不健康』的人往死里排斥的,这到底是谁不正常呢?
现在证明了,还是我们比较正常。
但这也是可悲之处,因为只能用时间来证明我们比较正常。
【二:隐ˇ形的奋斗者】
我那朋友被大家当成废物,跟我一样。其实他不是废物,他画画很厉害的,他对上课的内容没什么兴趣,所以我就经常拿着一个本子在画画,画的内容很多,当时主要以军事题材为主,他拿我的本子画画,他在上面画飞机军舰,美国的航母,苏联的航母,美国的飞机,苏联的飞机,还有各种各样的枪ˇ械。这是我最佩服的,因为这不仅仅意味着需要对军事的精细了解,还需要会画画,光是这两点,班里的任何一个人以及任何一个科任老ˇ师,都没资格说他是废物。
我也差不多,我当时就在写文章了,当时水平不算很高,但就思想深度而言绝度比大多数人厉害得多,这都不需要文ˇ字来证明,因为文学的本质就是表达对生活的看法,而班里只有我能看到我那位朋友厉害的地方,这已经足以证明我比其他人更善于观察了。
可惜的是在大家眼中我们都是不正常的人。
没人愿意看我那位朋友的手绘,但他一直都在坚持画下去,因为还有我在看,他每次都拿我的本子随便画。而我也没有放弃过写作,因为我每次写下不错的东西都会给他看,我觉得别人都看不懂。他们读书太少。而且我坚持下去还有一个理由,就是从当时我已经隐约觉得,我的坚持是总有一天能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吃惊和惭愧的。
我还记得,除了画画他好像还在另一方面努力过,那就是音乐。有段时间学校突然流行弹吉他了,而且还有另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当时突然热衷于学吉他的人很多都是成绩不太好的,我想这是因为太多人想证明,自己并不像成绩表描述的那样无ˇ能。
那位朋友当时也跟上了这一股潮流,在宿舍自学吉他,他每天都在宿舍看乐谱,对着一个一个音学,环境不友好,每天熄灯太迟了,他看自学教材不能看太晚,为此我还专门买了台灯,放在摺叠式床ˇ上学习桌上,那桌子就摆在我朋友床ˇ上,这样的话每天晚上我这个文学青年就能看小说,而他这个艺术青年就可以看吉他教材或者画画了。
每天晚上宿舍里面都是这样的画面:在最角落的床ˇ上,一张桌子把床一分为二,一盏台灯又把桌子一分为二,幽暗的灯光下,左边的文学青年在看村上春树的作品,右边的艺术青年在研究宫崎骏动漫里面的音乐。
那个台灯的灯光很冷,很白,但是很暖,因为两个不被大家承认的人,以这种方式在抱团取暖。
后来我写了很多文ˇ字,他弹了很久吉他,画了很多手绘,但由于这些努力和奋斗跟成绩表上面的数字都没什么关系,所以我我们的这些兴趣,爱好,奋斗,都一律被打成『不务正业』。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文学,艺术,音乐这些人类最美好的事情,仅仅是因为和成绩无关,就要被骂成不务正业。文艺活动本身是没错的。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不知道哪个老ˇ师做出的评价,幸好我已经不记得他是谁了,我要想起来,非得回去中学找他打一架不可,打到他改口,承认我们的爱好为止。
那时候我们都很努力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但那些努力都不被承认。
直到后来文理体艺要分科了,老ˇ师本着把我朋友的画画爱好看做不务正业的认知,硬是劝他不要读美术,要读文科,因为他画的那些飞机大炮是不务正业,不属于会画画。结果这就造成他在文科那读不下去,成绩确实不佳,高三那会才转到了艺术,一下子就把课程适应了,但最后还是由于错过了之前两年的训练,艺考这一块没别人练得好,所以成绩不佳。
我觉得,要是当年分科的时候老ˇ师承认了他对于兴趣的努力,他就有自信去读美术了。
现在我的看法是,『不务正业』这句话成不成ˇ立都令人生疑,一是因为根本没有任何规定说人一辈子只能做一件事,二是因为兴趣和工作都是平等的。最后,也是最荒谬的,一个是不是不务正业,通常都是由别人来定义,而不是自己。
凭什麽要接受这样的定义呢?
【三:尾声】
跟这位朋友的最后相处时间是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那时候他们美术生集训回来了,回来的顺序不同,他是第一个回来的,就睡在学校为他们准备的宿舍里。回来那个晚上整个宿舍就他一个人,于是那晚上我就去找他玩了,自从分科以后我们基本上没见过了,所以那天晚上我们又聊了个通宵,那个通宵他给我讲了很多在这两年发生的事。他性格没多大的变化,但在美术班里面人际关系相比以前改善太多了,因为都是画画的,几乎每天晚上都画到凌晨,一群人有了类似的奋斗经历当然会有比较好的感情。
这是好事,也是对以前那些把我们当废物的人莫大讽刺,一个原来在某个群ˇ体里面经常被排斥的人到另一个地方就过得比较好了,这只能说明原来的环境差。可惜的是,一般情况下人们对一个人被群ˇ体排斥的理解都是那个人自己不会做人,并且劝他们改变。在我看来这是二次伤害,因为被人排斥已经很难过了,要是还被要求自己改变自己,那就等于人格和性格被否定,凭什麽一个人的性格跟大多数人不一样就是错的呢?为弱者站队本来应该是人的一种本能,但每次有这种情况,人们总是站在多数人的立场思考的。
也许改变自己能迎合这个不友好的世界。
但是,凭什麽好人要为坏人改变自己呢?
2019,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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