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失楼台（二）
办公室门开着，实习生背对着门口在盯着电脑。只有她一个人。
一个实习生享受处级领导办公室的待遇，倒是难得。不过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也实在有点荒凉了些。
我敲了敲门，她站起来，看起来像是刚毕业的学生。
她看见我，一脸迷茫。
我说：“我是文泽。”
她笑起来：“哦哦，不好意思，我是林雾。”
怯生生的语气。像猫一样认生。
我也是第一次见她。
微信里极为熟悉，却是第一次见面，工作关系的网友见面。
她起身给我挪位。桌子上，闻到香气，像香水，又像洗发水。
有点烦，点了只烟，她没说话，站在旁边看，我起身去柜子里拿烟灰缸，她有点不好意思。我稀松平常。
之前这办公室是报社的会客室，我时常来，自然知道东西都在哪放着。
她一边讲问题在哪，我一个一个点开看。这些东西我也是不懂的，有的也就是比她提前半年接触。
网站模块卡壳，查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她中途接了电话，好像是家里的，说的话我许多听不懂。语言软糯，南方人。
一支烟快点完的时候，打算放弃，关闭网页，忽然看到浏览器。心里大笑，我去，浏览器模式不对。她电话打完进来，轻声咳嗽了一下。烟味。
“浏览器的模式开错了，极速模式和网站不兼容，下次点兼容模式就行了。”
她笑了起来，带着不好意思的笑。
我出门前问了一句：“你平时中午在哪吃饭？”
她反应了一下：“哦，饿的时候就到附近吃。”
我说一句：“按时吃饭。”转身下楼。许是看她太瘦了，典型的营养不良。
想起来李吉也这样说过我，看起来就像营养不良，空长了一个高个子，和竹杆一样。
第二天登录网站首页的时候意外看见实习生的名字挂在上面，头版新闻前冠着实习记者林雾几个字，忽然讶异，原来还会写新闻。
一看，昨天下午的新闻也更完了，比我想象中的上手快一些。
之后时常有她的稿子上来，网站上除了主编，就她的稿子最多。我一度怀疑是转载，但主编在新闻下面都加了原创的标。
最近几乎没出什么错，她上手很快，现在基本可以自己审核，自己上传。不需要我插手。
下午和李吉在办公室谈论昨天市局的发布会，社里忽然通知开会。
大会议室里人坐的零零散散，说是全员要到齐，但报社大部分人都在外面，及时回不来，只有我们常驻的几个在。实习生也不在。
临时开会的原因只有一个，网站推送新闻的时候出了问题，赵姐转载的稿子，内容出了纰漏，未经审核直接推送，内容不适当被举报。
具体事态主任没讲，就说之后网站的系统需要重新改版，需要建一个过滤系统，必须杜绝这种情况。
我和李吉对看一眼，说的就是网站呗。散会后，主任让我留下来，具体交代了过滤的字眼和相关网站。我才知道赵姐背了一个处分，停职一个月，赵姐负责的那个账号永久禁用。
“报社的网站不能出现这个问题，你得在新闻上传前检测，采稿系统的过滤要明显，你和林雾也说一声，采稿系统里的新闻仔细审核再发，不确定的发给你。”主任端着茶杯，挺着肚子说。
我爸中年以后开始发福，整个人像发面馒头，胖歹歹的。
“最近林雾不怎么推稿了，都在外面跑采访好像。今天也没来不是。”
“你和她说，编辑部让她去的外采能不去就不去，我招的人，他们倒是用的顺手。”主任随口一句。
我无奈，日报运营中里面的关系复杂，即使同一个部门也各做各的事，更不要提编辑部和宣布部这边不相干。宣传部招的人，编辑部轻易也是不能挪去的。
我该怎么和那个实习生讲这里面的关系。
报社八点半上班，我日常八点出门，八点十五到单位门口，我眼神好，远远的看见林雾和编辑部的周少军一起出来，林雾笑着向周少军的背包里塞东西，整个人笑的成了朵花。大半个月没见过她，原来天天出去跑活动。
周少军向我招了招手，我点了头，趁她还没抬头，竟然破天荒的转个弯去附近早餐店吃早饭。
像是特意避开她似的。
也像是不想见她笑的这么开心。
坐在早餐店觉得自己好笑，见不得别人好，见不得别人开心，心理阴暗，心态不正常。
在办公室和李吉对着两兜包子发愣。
隔壁陈燕过来，李吉献媚一样问她吃早饭没，拎起早饭送过去，陈燕笑笑：“我吃过了，不过办公室的刘哥没吃呢，我带过去。”
陈燕拿着东西走了，我笑他，大佛把鲜花送给另一个大佛了。
新闻推送系统里的过滤系统建好了，我还在考虑如何告诉实习生外采的事情。
“林雾，以后新闻推送里的过滤字眼，你仔细审一下，关键字标红了，能修改的修改，不能修改的发给我，不能全部推出去。”按了发送。
回复很快。“我现在在外面，回去马上看。”
下午的时候我看见上午活动的新闻出来了，料想她现在应该在推新闻。
刚准备发消息过去，她的消息跳过来说：“过滤系统里的东西太多了，询问哪些是必改的字眼。”
我挨个打字过去，把开会的事大致说了。
她有点惊讶，表示怀疑。
“你照做就好，不确定的发给我，还有，主任让我和你说，主编让你外采的活动有些你可以不去，你是宣传部的人，重心放在这边。”
“难道我们不是一起的？”
“是一起，但不完全是，总之编辑部的事能推就推，你专心运营你手里的那些媒体号。另外主任知道你能写稿，估计会让你参加宣传部的外采。”
许久没回，我猜想她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我应该说清楚了。
许久回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
雾失楼台（三）
赵姐的事的还没过去，报社里人人自危，平白背个处分让人不甘。日报的网络后台新闻更新频率慢了些，大致都是在仔细审稿。
这周报纸送来的时候，头版是一篇人物专访，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国家队队员，训练过程很艰辛，写来倒是云淡风轻，像含着千斤重的橄榄。结尾赫然写着，实习记者林雾。
她倒是闲。
和李吉聊起这事，李吉笑言：“这姑娘在宣传部有点屈才了，人家奔着当记者写稿来的，结果这边每天都在推新闻，复制粘贴而已。”
我没和李吉说主任不让她继续掺和编辑部的事，说了估计他更有一番说辞。
下午，李吉看完报纸，忽然问我林雾多大。
“我不知道啊，看起来刚毕业，20出头吧。”
“废话，29也是20出头，写文章倒还不错。”李吉把报纸扔过来。
“也可能是主编改过的稿子啊，不一定是她原稿。”我漫不经心地说。
“你傻啊，要是主编改了，文章肯定有主编名字。”李吉声音压小了点。
“你倒是知道的多。”我下意识的觉得文章是经过主编改过可能存着什么心理。
“说出去是同事，连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李吉盯着手机看。
她长什么样？
我的脑海忽然浮现那天在门口碰见她和周少军大笑的画面来。
记不清长什么样。
早上刚到办公室，老冯过来，说中午一起吃饭。我讶异：“干嘛忽然聚餐。”
老冯说：“也叫上李吉。”
三个大男人一起吃什么午饭。
我酒量不行，一瓶啤酒就差不多了，李吉下午有活动，不喝。老冯喝白酒，我倒着啤酒陪着。
老冯是报社里的老人，一直负责报社的版面设计，虽然这么多年，报纸外版一直都是一个样子。起初老冯也学代码，想参与网站的运营，结果学了一个多月，说自己不合适，继续埋头设计，但也因此和我们熟稔。
没什么正经事，老冯喝了酒，家长里短的聊着。告诫着我们年轻人应该多闯闯，不能现在就养老。
我心里笑，我现在差不多就是养老状态。
饭还没吃完，我的脸到脖子红成一片，说了我酒量不行的，而且还上脸。
下午在办公室沙发躺着养神。李吉在摆弄他的设备。晚上有个活动，市里举办的，大大小小的媒体都要去。
手机振动了一下，实习生在群里发的消息。
“下午咱们这边有人去参加市里的活动吗？方便带我一下吗？”
“李吉，林雾也去参加活动，你下午不是开车去吗，带着她。我把你微信推给她。”见李吉没说话权当他答应了。
“这是李吉，咱们部的，你加一下他，你们晚上可以一起去。”
“好的，谢谢泽哥。”客气不是。
许久，李吉转头看我：“文泽，社里有领导要去，坐我的车，林雾带不下了。”
我头有点疼，一瓶啤酒的后劲让人恨。许久才开口：“那你不说话，刚才让她加你了。”
“加就加啊，微信多个妹子又没坏处。”李吉笑道。
滚吧你。
起身坐电脑前，微信图标在跳。群里的消息一堆，全是链接，要修改的新闻稿，我顺手全部转给林雾。
许久，消息提示。
“泽哥，除了李吉，还有谁去演播厅那边？主任让我去的，那边太远了，我还背着相机。”
她和编辑部应该比我们熟悉。
“已经问过了，少军哥没收到通知，应该是不去的，主编在外面，他结束后直接过去。”我起身去201找主任，人不在，还有几个人在办公室待着的。
报社的抠门这就显出来了，外采是不报销车费的，林雾平时应该是和人一起出去，即使落单，也是自己解决。她应该是知道了。
“你去问主任，没车你别去了。”
“刚问过了，主任让我找你。”
我对着电脑骂了句，“姓文的，您可真会给我找事干。”
李吉头都没抬：“大不了你送她过去，你回家也是那条路，半小时的事。”
“你大爷，我要是有车早飞了，我那破电车能跑去就不错了。”
我上楼前烟瘾犯了，随手点了支，办公室门还是开着，我敲了敲门，她陡然回头，大概没意识到有人来，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
化了淡妆。
“泽哥你怎么来了。”
我弹了弹烟灰说：“晚上的活动不去行吗。”
“主任说挺重要的，市里办的，不去不太好吧，这里还有邀请函。”
我在对面办公桌坐下来，她从茶几上把烟灰缸拿过来。
我笑，“报社里抠门，车费都不报销。”
“我之前去过演播厅，打车去36，这次还是不打车了吧，公交车得走早点，出去早了今天的新闻编辑不完了。”
我心里笑，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全贴路费了吧。
“你上班怎么过来？”我问。
“我骑共享单车，买的月卡。”
“不是有共享电车吗，你骑那个去。”
她犹豫了许久才小声开口：“我不会骑电车。”像是什么令人羞愧的事情。
“不是和单车一样吗，怎么不会骑？”
她不愿说，我无意深究。
“行吧，我骑车带你过去，别嫌弃你泽哥的电驴就行。”
“没有没有，有车就行。”
“晚上七点半的活动吧，现在五点半，还有时间吃个晚饭，走，吃饭吧。”
她愣了一下：“好。”
她把书里夹上书签，没看见什么书，纯灰的书壳，没有书名。
我站走廊前又点了颗烟，她背着相机和包锁门。
“一个人的办公室怎么样？”
“挺好的，很安静。”
下楼的时候她盯着我看：“泽哥，我那会就想问，你喝酒了？”
“嗯，中午喝的，脸色还没褪下去。”我随口答应着。
她脚步停了下来，呆了一下问：“你还能骑车吗？”
我大笑：“我服你，骑电车还是可以骑的。”
她很认真的说：“泽哥，我惜命，你要是不能去，我打车也行。”
我有点哭笑不得：“我脑袋清醒着呢，都过五六个小时了”
她还在迟疑着，我心里暗骂自己，出力不讨好。
走到院门口，去了家餐馆，好多学生，附近有个高中，正是饭点。
她穿着背带裤，看起来很孩子气。
点了两碗馄饨，她抬头问我：“你能吃饱吗？”
“差不多吧，吃不饱晚上回家接着吃。”
她笑了一下，说：“瘦子就是任性，还可以加夜宵。”
“你也可以加啊，饿了就吃呗。”
“你们男生任性就任性吧，我还是注意点好，胖的时候就该发愁了。”
“你活着真累。”
“你不懂，这是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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