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就业

“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

这是父亲最常说的话，似乎读高中以来就经常听父亲说这样的话了，可能还更早。

然而从1994年开始，父亲从事这门生意已经将近三十年了。真的可以说大半辈子了，从事一个领域几十年，怎么着也是难以割舍的。

父亲说一次，我也答一次，只是我帮不了他，他也不愿我继承他的生意，毕竟在农村里，有份体面的工作还是正当的事，做生意什么的，只是没有办法之下才选择的路。

特别是我结婚以来，父亲比以往更加勤奋了，由于结婚、买房等大事消耗了太多的积累，父亲几乎从负资产做起，如今我结婚八年多，父亲又积攒了一笔小钱，但是只有农村低保的村里人，不像城里人退休后有可观的退休金，手上的钱能够支撑多久的老年生活？这可能是父亲最近几年思考的事，于是父亲更加发奋努力，简直开始拼命了。

可是宏观经济现状摆在那里，现代的商业模式摆在那里，父亲九十年代的那一套买货卖货还能有多少利润？至少几十年过去，我是没有看到父亲在生意模式上有多少创新，无非只是积累了一些客户资源，但价差越来越收窄是显而易见的，这门生意终于是夕阳行业，不会有新的出路的，而且父亲渐渐已经老了。

该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告别？如何做到全身而退？其实我一直担心父亲输在最后一趟生意上，如果最后一趟生意真的没人要了，连本都无法回收，那该怎么办？或许是武侠小说看多的原因，那些想金盆洗手的侠客、那些走最后一趟镖的老镖师，似乎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前几年给我带来巨大振动的事是父亲的一个生意伙伴，大概比父亲大上几岁，平时有慢性病，竟然在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日子突然倒下，或许是有征兆的，但是身负巨大压力的他如何全身而退？就这样，虽说没有曝尸外乡，也差不多了，用救护车紧急运回，也就在家昏迷了几个月，然后撒手人寰。这样的结局，恐怕是父亲这一辈人最害怕的吧。但是如果父亲一直在这样的岗位上，难道就一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说实话，得知这件事后，我是后怕的，也渐渐开始劝父亲退居二线了。

要不是我这个儿子几乎耗尽了他的积累，恐怕父亲也不用这样拼命了，父亲总是说，再做几年再做几年，等到什么时候就退了。父亲也经常与我聊起这个话题，我也一直劝他该退就退，可退哪有这么简单？那可是父亲半辈子的事业，现在能赚的钱也是未来晚年的依靠，能不麻烦子女，谁愿意麻烦子女？这就是父母这辈人最后的倔强。说实在的，现在的我，真的没有太多的力量去帮助父亲。除了消耗他，继续消耗他之外，还做过些什么？

当父亲告诉我那可能是最后一趟生意时，我的心情也是五味杂陈，但我知道父亲的心情肯定比我更沉重，也不知道他默默吸了多少烟，才忍痛做了这样的决定。

后来再那一趟生意后父亲又去了一趟，把租房退了，把相关资产也处理了，估计是真的赚不到什么钱了，不然也不会这样决绝了。低迷的经济、新起的商业模式、疫情的侵袭、身体机能的减弱，几大因素简直刀刀致命。

父亲调侃着，凭着自己的能力，在家附近找个两三千每月收入的工作肯定不是问题，哪怕给人家看看门。在父亲眼中，也许看门是最后的路子了。家里不是还有地么？但父亲不愿意像大伯一样最终做个农民。

前两天母亲打电话来说父亲在姨父那边找了个工作，四千多一个月。我没有问太多，毕竟母亲一向报喜不报忧，何况是通过姨父那边，自然是什么都往好里说了。

直到晚上父亲和我说起，我了解了更多的信息，父亲的新工作竟然需要一天工作九个小时，那自然不可能是脑力劳动，这样的工作整个白天的时间就算废掉了，薪资是按小时算的，每小时的工资还不到当地最低小时工的标准，既然是去姨父那边工作，难道还能搬出劳动法？至于休息，干一天给一天工资，爱不爱休息随你，这我倒宁愿父亲能够双休，每个月少赚个几百块钱对我们来说只是毛毛雨，但是对父亲来说那可真是要累坏了。何况从自由的商人变成了体力劳动打工者，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适应的。

想着顺势要不要劝他把烟戒了，那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是有些事情不是别人劝就能解决的，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