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死的春天。
维奥拉从小到大,从未像现在一样如此讨厌缇棂的春天。
作为土生土长的缇棂人,维奥拉并不觉得她有什么令人羡慕的地方,恰恰相反,她觉得命运经常捉弄自己。
五年前自己还住在缇棂繁华的城中心,靠着撑起自由骑士世家奥斯里安家的祖父积累下来的财产过着贵族小姐的生活,可现在却穿着一条洗的泛白,已经小的不太合身的花裙子——这是她所有衣服里能穿的上的最好的一件了。作为十五岁时收到的生日礼物,这条出自缇棂有名气的裁缝所缝制的裙子,却是她过去二十年来收到最后一件礼物。
这一切当然要得自于她那“敬爱”的酒鬼父亲。
由于喝醉酒而调戏一位白骑士的妻子,她的父亲被那名愤怒的白骑士当众刺死。这名白骑士非但没有受到处罚,反而是自己的父亲因为不检点的行为被安上了有损亚斯兰蒂颜面的罪名。听到这个消息,自己的祖父大病一场,这位一生都奉献给亚斯兰蒂荣耀的骑士在一个寒冷的冬季撒手离开人寰,财产也被教会没收。并没有像春天乍暖还寒,曾经还被人敬仰的奥斯里安家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家中仅剩的她们母女二人不得不搬到缇棂城郊一个小村落里面和她如今的继父在一起生活。
好在她的继父对她们母女二人很好,除了某些时候会色眯眯盯着自己的胸脯看。
维奥拉不得不一直挺直腰杆,以防止背部裙子上因为绷紧而有些松动的纽扣崩开。此时的她正一脸焦急地趴在马车车窗的木台上,伸出头朝前方望去。
春天到来的同时也将是雨季的到来,缇棂这段时间被连绵的小雨不断冲刷,本就松软的泥土路面在雨水中变得泥泞不堪,雨水打在马车的车顶发出细小的滴答声,使得维奥拉更加烦闷了。
“我们能快一点吗?”
她必须要在午时赶到骑士酒馆,那处在缇棂最繁华街道的酒馆是骑士们休憩与娱乐的场所,酒馆的侍者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而现在已经快到午时了,她可不想第一天工作就因为迟到被酒馆管事赶出来。
“小姐,道路狭窄,而且这段路太泥泞了,若是车辙卡在泥土中翻车就麻烦了。”马夫并没有加快速度,反而更加小心翼翼。
“这该死的天气。”维奥拉紧皱着眉头,她强忍着心中的怨气,伸手拨开了马车的布帘,“加快点吧,我会多付给你二十克姆的银币。”
一听多加钱,马车车夫回应了一声“好嘞”,然后拿起鞭子狠狠抽向身前的马屁股,那匹马撕心裂肺地吼叫一声,带着车子往前飞奔而去。
车轮碾过满是石子与枯枝烂叶的泥地,颠簸中发出火柴燃烧的噼啪声。马车经过,向外溅出一摊摊的脏雨水。远看如窸窣的长蛇一般摸进了前方的岔口。
维奥拉长出一口气,倚靠在马车的角落里,现如今她只得祈祷午时来的慢一点。
骑士酒馆的侍者是无数女孩子梦寐以求的工作了,作为教会指定骑士聚会的地方,这里从早到晚聚集了或英俊或勇猛或绅士或家庭优渥的骑士们,倘若被某个骑士大人看上了眼,那你就可以轻轻松松蜕变成白天鹅,跻身进所谓的上流社会,成为一名贵族小姐。
维奥拉并不想成为白天鹅,因为她觉得自己本身就是白天鹅。
马车驶过了岔口便出了城郊,路面越来越窄,但是马车仍行驶飞快,似乎是那二十克姆银币的作用,车夫对自己驾车技术极其自信,鞭子硬生生将本就棕黄皮色的马匹抽出一道道红痕。
雨下的越来越大,不远处零星的几个房子都紧闭着门,道路两旁木桩有点残破不堪,路面不再是平坦的大道,变得泥泞与坎坷。前方是座小桥,桥下是湍流的河流,现在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无限冲撞着本就摇摇欲晃的桥身,然后呼啸着奔向远方。
马车颠簸的很厉害,维奥拉胃里一阵翻滚,她不得不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深呼吸,慢慢吐气,想方设法将恶心的感觉压下去。
马车夫同样在集中精力,他正为这二十克姆银币的去处考虑,他要去塞维斯赌场来几把,教皇庇佑,今日必是个好兆头。
想到这里,车夫精神为之一振:“小姐,您坐好了,前面的桥有些不牢固。”车夫在驾车方面还是有一手的,虽说车内有些颠簸,但是整体看来,马车非常平稳。登上桥面,桥晃动更加厉害,不时发出吱呀声,车夫也紧皱着眉头,死死盯着前方的路面,他知道,安全过了这里,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了。
终于,在桥看似即将坍塌的架势下,马车踏上了去市区的平原。
天空因为阴雨显得灰白,一路上基本没什么人,这里还是属于城郊,只有几个冒雨翻土进行耕作的农夫。不远处的高塔与低矮的城墙代表着城郊与市区的分界线,越过城墙就是一望无际的庄园和无比繁华的街道了。
骑士酒馆在中心偏北的位置。
就在车夫长舒一口气的时候,他发现远处一道高大的影子正向自己走来,那道影子躲在朦胧雨帘后,像头威猛的野兽,一步一步有节奏地走着,同样的,这匹马似乎也发现了,并且显得焦躁不安,摇头晃脑,喘着粗气,
越来越近,终于,这道影子出现在车夫的视野里。
那是一匹多么俊美的马,雪白的马匹并没有因为大雨而变得脏污,马鼻口呼哧呼哧大喘气,自肩膀到马臀部位挂着银饰马鞍。灰色的鬃毛迎风而立,躯干健壮四肢修长,每走一步马健上青筋凸出,在看到疾驰而来的马车时,便昂首嘶鸣。
“哦,小宝贝儿,安静点。”健美的马上坐着一位同样身披银甲的青年男子,他轻抓马鬃安抚着躁动的马。
但高昂的嘶鸣声彻底惊吓到了带着车夫与维奥拉的那匹马,它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硬生生抬起前面两条马蹄,将马车掀翻,挣脱了缰绳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维奥拉只觉得天旋地转,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在车夫的惊叫声中和马车碎片与轮子一起摔进路边的泥水里,花裙子被泥水浸湿,狼狈不堪。
但下一刻,维奥拉感到自己被一股男人的气息拖进温暖的怀抱里。
“美丽的小姐,你没有受伤吧。”
“啊,不,没有,万分感谢。”一切来的太突然,维奥拉根本没来得及缓过神,又被这么个面容白皙举止得体的青年男子注视着,维奥拉能清楚的感觉到一丝红晕渐渐爬上了脸颊也蔓延到耳根了,她下意识挣脱了青年男子的怀抱。
可恶的马车,可恶的天气,自己现在的样子太丢人了。维奥拉沮丧地捋了捋额前散乱的头发。
车夫有些气急败坏,这区区二十克姆银币可不能弥补损坏的马车的费用。
“臭小子,你的马吓坏了我的马,这笔费用你看怎么办吧!你可别想用极少的价钱打发我,我一远方表亲可是骑士,要不我们去找他说理去?”
青年男子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从怀里随手掏出一枚金币丢身后。
正咬牙切齿的马车夫见状,赶忙跌跌撞撞跑过去,然后小心翼翼捡起那枚金币,仔细擦了擦上面的泥土,发现是一枚克姆金币,这够他换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了,他甚至有些不相信,抬头说:“用假克姆币可是要上绞刑架的……”
“能帮助到每一位亚斯兰蒂公民,是我们白骑士的荣幸。”这名青年男子并未理会,而是将维奥拉搀扶起来,并拿起马背上的黑色斗笠,披在了维奥拉身上,“特别是美丽的小姐。”
“您真是一位绅士。”维奥拉目光有些躲闪,但由于整个身子被泥水浸湿,还是裹紧了身上的斗笠。
听到“白骑士”这个词,车夫动作明显僵住了,他似乎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表情有些好笑。终于,在过了几秒钟如长达一个世纪的思考下,什么远方表亲,什么男人的尊严都抛去脑后了。他甚至没有追上受惊的马,没有要回那二十克姆银币,便拿起金币连滚带爬跑向来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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