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摩天轮

文/饺子

摩天轮

“摩天轮转呀转

里面坐个小儿郎

大楼房在脚下

高松枝踩着玩儿

遇见白云亲个嘴儿

向着妈妈挥挥手

妈妈笑容像蜜糖

傍边来个老奶奶

说要带我去天堂”

夕阳下，小镇上的孩子们背着书包，追逐嬉闹着唱着有关于摩天轮的童谣。

摩天轮建于1990年，当时这个花花绿绿的庞大机器着实吸引了小镇居民的眼球，这里的孩子们业余消遣几乎都是搅泥巴，跳皮筋，还有警察抓小偷（一个追，一个跑），因此摩天轮试运营时，广场上人头攒动，坐不坐的都来凑个热闹，一个星期以内，除了有心脏病高血压的老年人，几乎镇上所有人都尝了鲜，渐渐的，便只有周末里，热恋中的情侣和家庭条件好些的孩子们过来过过瘾，当年我也玩过一回，坐在属于自己的密闭空间里，晃晃悠悠，俯瞰熟悉的小镇，想象自己越飞越高，飞离了小镇追寻自己的梦想，这倒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童谣大概是从1995年开始流传的，这其实是一首恐怖童谣，因为从摩天轮运行的第二年开始，就会有人莫名其妙从摩天轮里失踪，没有一丝线索，可人就是凭空消失了。后来，摩天轮就停止运营了，而我也离开了小镇保送去远方读大学。

时隔九年，我现在也是事业小有成就，有家有口，今年带着妻子和女儿回小镇探亲，谁知这首童谣仍旧在孩子们间传唱。亲人团聚分外亲昵，我母亲抱着孙女亲不够看不够，对于妻子也是赞不绝口，小孩子难得出远门，很快就玩累了，于是妻子带着宝宝先回房间休息，我陪着老父亲坐在白炽灯下喝两盅，就着油炸花生米，父亲咪了一小口自酿高粱酒，脸色已经微红，语气中溢着满满的自豪：“伢子，有出息！你爹就知道你能有出息，你从小就跟别个娃子不同，爹这辈子养了你这么个有能耐的孩子值了。”说罢，他将杯中物一饮而尽。我放下酒杯，这种透明液体味道冲鼻，我一向不待见，而老父亲却好了一辈子。我这次回来准备跟他们二老商量，跟我们回城里生活，他们养育我几十年年，为了供我上学，缩衣节食，还去做兼职，即使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吧！现在我的事业发展尚可，也有了一定经济基础，是时候回报他们了。

夜已深，妻子和女儿已经熟睡，我怕惊扰了她们，便出去走走顺便散散酒气。小镇也就那么点地方，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摩天轮广场。曾经这里也辉煌过，门庭若市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而今却在夜色下如此冷清孤寂，抬头看看那个庞然大物，早已一片颓废，花花绿绿的油漆变的斑驳不堪，乘坐游客的铁皮观光厢完全老化，轴承运行起来也发出吱吱吱的声响。忽然，我回味过来不对劲儿，摩天轮在旋转，慢悠悠的转动着，发出瘆人的吱吱声。不是早已废弃了，怎么大半夜还开着！我浑身立起了鸡皮疙瘩，怪不得恐怖童谣还在传唱，怕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吧！

一阵冷风袭来，我每根毛细孔都竖了起来，当年的失踪事件一件件浮出记忆，街角王家品学兼优的小花，冯财主的跋扈公子，还有我小学时候同桌过的点子大王小林子，他们都跟我一般大，如果当年没发生不幸，应该也都成家立业了吧！晃悠悠的金属摩擦声越发刺耳，仿佛厢子里坐着个孩子，正天真的扒着玻璃看着外面的风景，殊不知危险已经降临，不知何时车厢里多了个人，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太太颤巍巍的跟孩子说着什么……天哪，虽然我是个大男人，可是脑补一下童谣的歌词，还是不寒而栗。这究竟是谁编的，他是否知道些什么吗？

“叮咚！”裤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将我惊了一跳，原来是妻子发来微信，一觉醒来不见我人，问我去了哪里。我匆忙打断自己的思绪，往家的方向大步走去，反正我在这里也就呆几天而已，这么多年前的事，还是不要多管吧！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堂屋里已经传来了女儿咿咿呀呀的嬉笑声，还有母亲准备早饭时餐具叮铃哐哐的声音。我伸个懒腰爬起床，梳洗完毕吃点早饭，就带着妻儿出门晃荡。农村的生活就是如此悠闲，路上随处可以遇见打招呼的乡亲们。女儿蹦哒着跑到小桥上，桥头坐着一位大叔，这不正是村里的土财主冯爷嘛！自从冯公子失踪后，冯爷就一夜白头，虽有家财万贯，却终日郁郁寡欢。我想静静走过不去扰乱他内心的平静，谁知女儿兴冲冲的跑到他面前，做个鬼脸甜甜一笑。冯爷抬起头，望望女儿又望望我，对我道：“你是老胡家的伢子吧！这小丫头是你女儿？”我点点头：“冯叔，多年不见您老身体可好？”“哎，快要跟小俊子（他儿子）团聚咯。他小兔崽子活着的话，孩子也得有你闺女这般大了。咱镇里的摩天轮就是个吃人的妖精，前段时间又开始吃人咯，下一个还不晓得轮到谁呢。”冯爷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嘴里念叨着站起身步履蹒跚的走了，那苍老的背影让我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儿。

妻子搀过女儿，疑惑不安的问我：“什么摩天轮吃人啊？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抚着她的肩，摇摇头安慰她：“过去的事了，几起事故，这个冯大爷经历了丧子之痛，可能精神状况不太好了。走，带你们去集市看热闹。”聪明的妻子显然不满我的敷衍，只是碍于女儿在，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其实在我自己心里何尝没有疑问，难道又有人在摩天轮里失踪了？

通往集市的路，必经过摩天轮广场，女儿见到如此高耸入云际的游乐器材，立刻表示要上去玩儿。好言哄了几句无果，我有些生气，沉着脸严厉的训斥她：“怎么这样不听话？当心摩天轮将你吃掉！”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摩天轮事件对于我们镇上这代人印象太深刻了，我竟然用如此可怖的话语威胁天真的女儿。女儿撅着小嘴，生气的扑进妻子怀中，闹着要回去找爷爷奶奶，不要理爸爸。妻子瞪了我一眼，便抱起女儿往家走。母亲正在洗菜，见到哭闹的女儿忙不迭擦干手，心疼的搂在怀中，一面问我发生什么事，我有些尴尬和心虚，站在一旁不言语，倒是心直口快的妻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全部说与母亲听，母亲与父亲对望一眼，便带着女儿进了里屋，父亲抽口烟，一声叹息，我知道果真是发生了一些事，于是拉了妻子坐下静待父亲开口。

原来就在半年前，有一天大清早，吴家大嫂撕心裂肺的哭喊几乎吵醒了附近的邻居亲朋，据说，她家妞妞不见了，昨天晚上还好好的睡觉来着，大清早竟然不见了人影，找遍镇子也无果。后来还是扫大街的瘸子陈一语道破天机：凌晨三点半出来扫地的时候见到摩天轮在转，吱吱吱的发出刺耳的声音，可是整个广场也不见有人在操纵机器。于是摩天轮吃人的传言又再次发酵起来，搞得人心惶惶。

妻子听完后眼睛睁的老大：“太扯了，摩天轮是个死物，怎么可能吃人呢，怎么不报警呢？说不定孩子乱跑，又或者被拐了呢？”妻子是大城市生活的人，绝对不能接受鬼神之说，更别说一个妖异化的摩天轮。我赶紧接过话打岔：“人家肯定报警了，镇里人迷信，咱们别管闲事了，反正在这也就呆几天，自己注意安全就是。”妻子刚想说些什么，女儿及时的在屋里哇哇叫喊起来。妻子赶紧进房，留下我与老父亲相对无言，各自沉浸于心思之中……

时间过的很快，这是我们呆在小镇的最后一晚，晚饭过后，我们一家三口便回房休息，以确保明天一早有精神起来赶火车。我嗅着熟悉的“家”的味道，拥着女儿沉沉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剧烈的摇晃惊醒，妻子站在床头，眼睛哭的跟核桃似的，哽咽的说着含糊不清的话。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怎么了，你哭什么，冷静下来慢慢说。”“孩子，孩子不见了！”妻子抽泣的更厉害了。什么！我只感到胸口被闷击一拳，缓了缓神才勉强镇定的问到：“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睡的好好的人不见了呢？”妻子一脸愧疚，拉着我的手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睡着后孩子爬过来一直闹着要做摩天轮，我正好又好奇，就想带她过去看看，到了那里发现有个操纵室，于是我尝试着启动，摩天轮竟然真的转动起来，我见速度那么慢，就想着带她上去晃一圈，结果孩子刚进车厢，我就突然眼前一黑，等醒过来孩子就不见了，我站在摩天轮下面守着每一个车厢下来，足足看了三遍，都空无一人。她要出事了，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哭声也惊动了父母，大半夜的，我们赶紧都穿穿衣服出门分头寻找女儿，结果等汇合在摩天轮广场时，仍然不见女儿踪影。我蹲在地上锤着自己脑袋，妻子哭成泪人，这时候父亲重重吸进一口烟，犹豫着对我说：“伢子，要不，你好好想想办法吧！”我吃惊的抬起头：“我能有什么办法？这个时候谁告诉我怎么能找到女儿，我死也愿意。”“哎，究竟摩天轮怎么个吃人法你......这个时候了，那可是你亲生孩子呐！”父亲捂着脸，老泪纵横。我愣住了，难道当年的事情父亲都知道了？

当年，我是镇里出了名的大才子，大家都说我一定会拿到保送的名额，飞出小镇飞黄腾达。可是有一次我去办公室送作业本，却听见班主任讨论保送的事情，冯爷花了重金贿赂校长，小花是我的劲敌，小林子另辟蹊径拿过一个创造发明奖，他们都是我的威胁。虽然父母没有说过我的身世，但我就是拥有三岁以前的记忆，我是被抛弃在路边的弃婴，父母捡到我好心收养我，他们为了供我读书起早贪黑的忙碌，我不可以辜负他们，我一定要通过这次机会跳出这里，闯出一片天地。吃人摩天轮计划诞生于我唯一乘坐的那一次，置身天空中，仿佛梦想触手可及，而他们必须为了我的梦想做出牺牲。一个身世曲折的少年，对于出人头地有着强烈的执念，终于我构思出摩天轮失踪计划以扫除障碍。其实他们三个根本在没有上摩天轮铁皮箱之前就被我诱骗至我家后院。父母每天都到天黑才回家，我有充裕的作案时间，后院的一口枯井在我持续半个月的挖掘下成为绝佳的毁尸灭迹地点。我花三年时间才逐一搞定了他们，同时也散布了关于吃人摩天轮的童谣，小镇人多迷信，对于不能理解的事情往往会归因于鬼神之说。可是，这么多年了，难道父亲知道了些什么？

母亲拥着妻子，不停安慰着她，我跟父亲默契的来到广场石凳处。“孩子啊，不能一错再错啊！当年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井里的“东西”都是我们扔去后山处理掉了。现在你功成名就不能走错一步呀！”我有些震惊，更多的是感动，他们真待我比亲生的还要好，只是他们也许至今都不明白我当年的作案动机吧！否则这次怎能怀疑我？她可是我女儿啊，我可以用生命来交换她的安全。“父亲，我绝对不可能对亲人下手，当年的事有机会我会跟您解释清楚，可是当务之急是找到孩子，半年前出现的失踪案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您仔细回忆一下。”“跟之前的一样，家里人发现孩子失踪哭的撕心裂肺，警方调查不出什么，不了了之。”究竟是谁跟我的孩子过不去呢，我只好再去好好问问妻子，让她回忆多一些线索。谁知，找遍广场，哪里还有母亲与妻子的身影？打电话也关机状态，天哪！难道是报应？摩天轮真的吃人了？不可能，一定是有人要报复！想到这里我似乎有了新方向，可是脑袋却嗡的一声，遭遇了重重一击。

“吱吱吱，吱吱吱”，我在一阵晃悠中醒来，脑袋好晕沉，身上也跟散了架似的，等看清楚四周的环境，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我处在摩天轮车厢里，旁边还有我的父母，我们三人的双手，双脚，嘴巴都被胶布粘牢了，无法动弹，只能用眼神交流彼此的恐惧。我试着坐起身子，却听见“嘎吱，嘎吱”，铁锁老化似要断裂的声音。忽然间铃声大作，上天保佑，手机竟然就落在手边，屏幕上闪动的老婆的头像让我看见了一丝生的希望，我费力的用手指划开屏幕，视频里妻子笑的温柔，我准备敲击屏幕提示她我处于困境，可是她却用甜甜的声音朗诵到：

“摩天轮转呀转

里面坐个小儿郎

大楼房在脚下

高松枝踩着玩儿

遇见白云亲个嘴儿

向着妈妈挥挥手

妈妈笑容像蜜糖

傍边来个老奶奶

说要带我去天堂。

怎么样？摩天轮里舒服吗？有没有遇见可怕的老奶奶呀？哈哈哈！对哦，你们不能说话，不过话说回来，老奶奶哪有你们一家三口可怕呢？你在问我是谁？我呢，是个死人，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据说是被摩天轮吃了吧！想想我这辈子就憋屈，为了报仇忍辱负重，硬是跟你生活了几年，不过放心，你最在意的女儿不是你的，你可以死不瞑目啦！呵呵呵呵！我们几家人也算是大仇得报了，策划了几年也算没有白费功夫。大约五分钟后，手机会爆炸，我这个死人又要换身份了，至于你们吗？好像摩天轮的链条要断咯，上帝保佑你们！拜拜！”妻子给了我一个飞吻，挂断了电话，我们一家三口静静的窝在摩天轮里等待着迟来的审判。摩天轮转啊转，转到高高的云层里，最终还是会回到地面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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