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公元924年六月十八日，契丹的话事人耶律阿保机把能召集的人都召集起来，这些人包括皇后、太子、大元帅王、众位兄弟、宰相、诸部头人，说:

"上天降监，惠及烝民。圣主明王，万载一遇。朕既上承天命，下统群生，每有征行，皆奉天意。是以机谋在己，取舍如神，国令既行，人情大附。舛讹归正，遐迩无愆。可谓大含溟海，安纳泰山矣。自我国之经营，为群方之父母。宪章斯在，胤嗣何忧?升降有期。去来在我。良筹圣会，自有契于天人；众国群王，岂可化其凡骨?三年之后，岁在丙戌，时值初秋，必有归处。然未终两事，岂负亲诚?日月非遥，戒严是速。 "

嘚不嘚，讲了什么呢？翻译一下，就一句话，“天降大任于我，我还得当你们的话事人三年，三年之后我的死期也到了。”

这个人准确地预言了自己的死期！

难道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吗？

我们来看两种专家的解释。

第一种比较瘆人，清代学者赵翼认为：

“草昧开创之主，亦必有异禀，与神为谋……岂非所谓宿慧性成，鬼神相契，有不可以常理论者耶!”

说第一代君主往往都能通神——有点迷信色彩啊。

现代历史学者王小甫解释说：契丹从回鹘那里接受了摩尼教（《倚天屠龙记》中称为明教），阿保机自称摩尼教的圣人，故意安排好自己的死期并以"预言"的方式公布于众，等到死期到来时，皇后作为遗嘱执行人来杀死自己，体现出"宗教献身精神"。

真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气概，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阿保机成楚留香了！

另一位学者罗新则比较注重比较学，考察了中亚诸游牧民族的政治传统，发现这些民族都有即立之汗被拥戴者用丝带勒昏，趁新汗神志未清之时问他能做几年可汗，如果该汗在位超过了他所回答的年数，就不得不死的传统。这已经不是瘆人，而是恐怖了。

罗新推测阿保机907年即汗位同样也有这种政治仪式，当时阿保机回答"九年"，等到第一个九年任期满时，阿保机没死，于是他改口说要采用中原帝号的形式继续统治，给自己又增加了九年任期，当时觊觎汗位的选手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被他混过去了，可是当第二个九年行将期满之际，即公元924年，阿保机又来忽悠大伙了，说东边的渤海国还没灭啊。。。。。。话还没说完，想即位可汗的选手们就一拥而上把他勒昏，于是终于逼得了只继续干三年的承诺。果然三年之内，众兄弟合力，帮阿保机灭了渤海国，完成了夙愿，最后不是阿保机自己挂了自己，或被人做了自己。

这两种解说，为啥总让人背后发凉呢？

【历史】

其实，在阿保机的统治时期的真实历史上，我们确实看到很多次的反叛，而且反叛者有很多都是他的兄弟。

有句古话叫做“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为什么在契丹立国之初，阿保机的兄弟们不帮着大哥打天下，而要频繁地反叛呢?

我们先来普及一下契丹的历史。

相传"契丹"出自鲜卑宇文部，是宇文氏某酋长名字之演变，意为"镔铁" 。也有说是"切断"的意思的、也有"刀剑"说、"奇首之领地"说、"酋名"说、"寒冷"说、"大中"说、"草原、沙漠或与森林相关的意义"说等等。

唐初契丹酋长大贺氏归顺唐朝，被唐高宗赐姓李，封为松漠都督，统率契丹八部。每隔三年就在大贺家族里选立可汗。

后来在唐玄宗时期，出自遥辇氏的将军夺取了政权，不再从大贺氏家族选立可汗，可汗人选从此转入遥辇氏家族。

唐天佑四年(907年)，耶律阿保机成为可汗，可汗选立转入迭剌部耶律氏家族。

按照契丹原始的军事民主制和选汗制，一旦可汗之位转入一个家族，那么这个家族的成年男子都有机会当可汗。所以当阿保机的兄弟们帮助大哥把可汗的位子抢到本家族的时候，各位兄弟是无比开心的。想象着可汗人人做，三年换我做。想想都美得掉哈喇子。

当

但是阿保机却很“羡慕”中原王朝的文化，想当终身话事人，所以到了改选之年，拒绝让出汗位。

在汗位的诱惑下，阿保机的几位弟弟决定用武力逼迫他进行选举，于是就发生了历史上著名的三次"诸弟之乱"。叛乱很快就被平定了，阿保机顾念情亲和舆情，并没有将叛乱的弟弟斩尽杀绝。

【乱弹】

也许到了公元924年，阿保机和他的兄弟们都老了，也累了，终于达成一种妥协——我，阿保机再干最后一任，三年，就三年，这三年里，兄弟们帮我做成最后一件事，把渤海国灭掉，然后我就让贤，我要是不让，你们就做掉我！

三年后，一切成真——渤海国灭了，阿保机也死了——不管是被做掉还是自己挂的，反正一切顺利。

但是阿保机的兄弟们并没有如愿，继位的是阿保机的二儿子——大元帅王耶律德光。

阿保机还是按照他的爱好——按照中原王朝的父死子继延续了话事人的传承。

契丹的传承制度在历史长河里并不是孤例，清朝前期也有八大贝勒议储的制度，咱们华夏一族上古传说中的尧舜禹之间的传承其实也有选帝禅让与子承父位的暗战。这种暗战并非默默温存的，而是充满血腥的。

当一种制度建立时，很少一蹴而就的，正如清末变法失败，引颈就戮的谭嗣同所说：“各国变法没有不流血而成功的。”

阿保机要把契丹延续了几百年的选汗制度改变为父死子继的封建制度，遭遇的阻力首先来自家族内部，甚至亲兄弟。

话说回来了，原始的军事民主制度和父子相传的家天下，哪种制度更该被推崇呢?真的就如我们历史书中所说的父子相传家天下制度的确立标志着契丹从落后的奴隶制转向了相对先进的封建制吗？

在这三年的最后任期内，阿保机开疆拓土，带领契丹走向了强盛，但是这种穷兵黩武的强盛最终将契丹带向了灭亡，最终契丹族败亡在更加“野蛮”的女真人的铁蹄下，该名族更是湮没在了历史长河中，相反有些籍籍无名的小族小部落却代代相传了下来。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阿保机的预言可能也是一种寓言，是关于选择的寓言。

同样，我们今天也会面对种种选择，有的重于泰山，有的轻于鸿毛，那我们的选择一定都正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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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云间大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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