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她回到家里时，隔着门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吵闹声。有种熟悉就像刻在骨头里似的，痛到麻木也就无所谓了。她决定离开，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了。离开这里，回到奶奶的身边去。
从市到县到镇，再到村，她已经无所谓这路途的疲劳，漠然看着景色的变换。走在昏暗的路上，她有些按捺不住激动，不仅因为山里的气温，还有那模糊的记忆，零星的灯光，炊烟的味道，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沿着记忆中的路找到他家时，灯还亮着。她心里暗暗窃喜，为了许久未见的他。她记得非常清楚，那房子早在她离开之前就已经建好。那时他还不大，父母不在身边，朱奶奶怕他一个人，就让他继续跟着奶奶和她一起生活。直到她被接走去市里上学，再到奶奶去世，后来听说他一个人回到这房子里生活。
他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门前，看着远处的黑暗，像个孤独守望的灯塔。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他转向她的方向，模模糊糊是个女孩的模样。等她走近时，他一惊。什么都没想地突然朝她冲了过去，“你，你，你是朱靥吗？”急切又紧张的看着她模糊的脸庞。
她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了，双手紧紧握在胸前。他比她微微高些，却像一座山挡在她面前。她用力地推开呆呆的他，此刻他们才算看清了对方。模糊的脸突然熟悉起来，是她，没错真的是她。他的脸似乎很粗糙，轮廓更突出些。“王丰瑞，你干什么啊！你知不知道到，你吓着我了啊？”朱靥微微怒气，丰瑞不好意思的笑着。他赶紧把书包接了过去，招呼着她进屋，外面天冷。
二
家徒四壁，连屋内生的火也是够寒酸。朱靥还是坐在寒酸的火堆，寒冷的夜里她需要温暖，一点点也可以的。里屋出来的丰瑞，见状赶紧添了一把柴，那火噌的像小人得志，张牙舞爪。旁边的朱靥则静静地听着这火的挣扎和反抗，丝丝点点，哔哔啪啪。丰瑞又添了一把柴，蹲着拨弄柴火问她：“还没吃饭吧？”她应了一声，就把头深深埋在了怀里，没说什么话。
丰瑞在去灶台之前，则先去里屋拿出那件压箱底的淡黄色羽绒袄，他妈妈没带走的羽绒袄。他轻轻地披在朱靥的肩上，看着燃烧正旺的火焰，他朝外走去。不一会他拿着两个鸡蛋，回来做饭。生火，涮锅，煎蛋，烧水，下面，再煮上中午吃剩的青菜，一点盐加上一点胡椒面。一碗热腾腾的青菜鸡蛋面出锅了！
他递给她碗筷，她尝了一口就激动地讲：“丰瑞，你这面虽然简单，但比我天天吃的食堂要好多了。”讲完之后，她又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丰瑞心里是高兴的，但也觉得惭愧，已经比这没有更好的东西了。他接着去温了一锅水，还去里屋将那张闲置的床收拾出来，总不能让朱靥跟他挤一张床上吧。垫上一层厚的棉絮加崭新的床单，配上暖和舒服的被子，收拾一番，直到满意。
朱靥没什么话，沉沉睡去。而丰瑞还醒着，不仅仅是因为想念的她就在隔壁，最重要的是他还没吃饭呢。
三
天，大白白亮，王丰瑞不知所踪。
她再见到丰瑞时，他正气喘吁吁地背着满载的背篓。他讲，有肉有菜有苹果，有买的新衣服，还有一个小蛋糕和其他东西。说着，他将东西递给朱靥。蛋糕，朱靥满心欢喜想象着这个为她的蛋糕，沉浸在美美的幻想中。
没错，今天是她，朱靥的生日。往常她只会待在学校里，不回家。回家又有什么事呢？那两个人的战争，她又插不上话。要不是她还有点希望，这个渴望已久的生日；要不是在一年又一年的失望中度过，她就不会连家都不进，第一次独自走过那么远的距离。不是不怕，是无所谓了。她知道希望破灭的感受，恨他们小时候不在她的身边，长大了还不能陪她。还不如就让她跟奶奶和丰瑞一起生活，至少身边有人可以陪伴她，那个相依为命的丰瑞。谢谢丰瑞，这蛋糕。
“丰瑞，这蛋糕是给我的吗？”朱靥急切地询问，她是如此渴望听到答案。
他摇了摇头，“这是给王萍和王悦的礼物，你是不知道.....”
“丰瑞！”朱靥直接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全砸向王丰瑞，夺门而走。王丰瑞想找她时，她已经不知去向。他还没问她为什么回来呢，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但是他肯定她的东西还在应该不会走远的，会找得到的。王丰瑞哪里知道朱靥连那两个人都可以不顾，更可况这点东西呢。
朱靥心里不断嘀咕：“王丰瑞，你这个大坏蛋，明明今天是我生日，你还气我。可恶可恶的王丰瑞。王丰瑞，你就是个坏人，特别特别坏的坏人。坏蛋。”脸上的怒气丝毫没有减少，继续走着“反正不知道去哪里，大不了，我再走，走到有人在乎我的地方”。
她突然停了下来，会心的一笑，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反正不回去了。”
丰瑞喜欢看她开心地笑，那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好似他也开心一样。也许是对父母的失望，或许是（朱）奶奶的离开之后，他开始无比地想念那个和他相依为命的女孩，想念她美美的笑，想念她美丽的脸。在灶台的火光里想，在寒冷的星空下想；在集市的路上想，在砖厂的窑洞里想；在搬每块砖想，在锄每下地想；笑里想，哭里想；在（朱）奶奶的墓前想。用力地，发狠地，在自己承受不了的时候想。
朱靥漫无目的地沿着路往村外走去。沙都卡小学，当初她和丰瑞小时候一起上学就是在这里。反正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不如进去看看吧，她决定去看看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还是那几间瓦房并着简易不大的操场，朱靥只是简单瞅了一眼。但是她认出了一个人。
“王老师!”
王老师看着朱靥，想不出来她是谁。
“王老师，我是朱靥，小时候和王丰瑞一起上学的朱靥，您还记得吗？”
王老师思索着朱靥这个名字，说道：“你是朱靥啊！小时候那么小，几年不见现在都快长成大人了。”王老师笑着，“你是回来看奶奶的吗？”朱靥应了一声。
“你也去看看丰瑞那孩子吧，”王老师语重的讲着。“王丰瑞？王老师，他怎么了？”朱靥并没有讲她和丰瑞的事。她也想听听瑞丰一个人是怎么过的，在奶奶离开之后。
“那孩子命苦，脾气也倔。”王老师像是在唠家常继续讲道，“听说朱奶奶离开后不久，他爸妈就离婚了。他爸要把他往亲戚家送，但是他死活不去就住在那房子，哪也不去。他爸没办法，但也没带他走。”王老师顿了顿，“之后他就没上过学了，一个人帮村里的人干点活，混点饭吃。大家也都帮帮他，有时候送点衣服什么的。再后来听其他人说他在砖厂里干点活，能养活自己了。”“他一个人过的也肯定不容易。”王老师感叹道。
朱靥没想到他过的这么不好，心里酸酸的。她想到了奶奶，就向王老师告辞。独自朝奶奶的墓走去。
四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那件淡黄色羽绒袄披在她的肩上。她的脸被寒风凛冽，他还心疼她微微红肿的眼睛，一把紧紧地抱紧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细语道：“（朱）奶奶说过，你什么都会藏着心里，谁也不说，什么事都是你一个人担着。朱靥，有什么委屈哭出来就好了。”“对不起，我应该知道你这次回来，一定是受了非常大的委屈和不开心的事，我没有想到。别怕，有什么天大的委屈哭出来就好了，我会陪在你身边的。”仍然轻轻拍着她的背。“回家，吃饭！”
他心疼她，也更加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能让她开心一点呢！就像小时候，那个王胖子抢了朱靥的零食，还弄哭了心疼的她。这怎么能忍呢？他就去找王胖子，结果零食没抢回来，还被揍了一顿。朱靥哭得更伤心，他也哭，不为被打，为的是她哭得伤心。两个人一路哭回家，倒把奶奶吓坏了。所以他恨现在的自己，就像当初的王胖子。
其实他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过去的每年他一个人都替她过，不干活就坐上一整天，哪也不去。他是准备了生日礼物的，但不是蛋糕，他真的再买不起另一个蛋糕了。
当她回家看到那只叫面面（丰瑞起的）黑色小猪仔在圈子里乱跑觅食时，欢喜的不得了，却满脸严肃地质问他：“你真是个坏人，面面这么小就离开了它的妈妈，你真是个坏人。”朱靥又重复了一次，“你是个坏人”。
“没有啊，我是用了两个月的猪草换它的。”“再说了它长大肯定会被卖钱的，咱们就养它，不卖也不杀它，让它开心地活着，等它长大，好不好？”
“那好吧，我们两个人一起照顾它。是吧，瑞瑞！”朱靥却眼瞅着那只小猪。
“不是的，靥靥。”
“瑞瑞。”
“靥靥。”
......
五
朱靥已经回去了，连同那件淡黄色的袄。那是他送给她，怕她冷。
他记得，昨夜王萍和王悦收到礼物时的高兴劲，可激动了。他记得，烛光里的每张幸福的脸，为之动容。他还记得，烛光里的朱靥笑得特别开心，灿烂，像星空般迷人。小寿星悦悦许愿时，丰瑞看到靥靥也悄悄闭上了眼。那一定是个美丽的愿望，他希望着，请保佑一定要实现啊！
四周一片寂暗，他和她坐在门口一起仰望着星空，彼此紧握着双手，开心的笑着说着。
“丰瑞，你为什么帮她们啊？”
“她们就像那时的我们，我们还有（朱）奶奶不是嘛。可是她们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想尽量去帮她们。”“还有......”
“还有什么吗？”
“我觉得她们笑起来特别像你。”
“坏蛋，你真是个坏人！”说着这话时，朱靥一拳轻轻打在他的心口处。
丰瑞翻了个身，拉了拉被子，继续想着。
临行前，她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他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怕。
梦里，漫天的大雪，远方的亲人们都回来了，他和一个女孩一起在家门口迎接。他知道她是谁。坏人。
但是一场寒雨惊扰了他的美梦。他漠然地盯着前方，听黑暗中的雨，裹紧了被子。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吧，朱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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