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莉安。
可惜朱莉安不是朱丽叶。朱丽叶的美丽和骄傲,统统不属于她。
朱莉安。
是个寂寞的名字。
朱莉安望着眼前的这一切,红色的窗帘,老式的梳妆台,坏掉的钨丝灯泡……全身赤裸的朱莉安,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谁在走路,要走向哪里……就这样,朱莉安酸疼的双眼,在这样的早晨里起来。这是属于朱莉安的早晨。
朱莉安的早晨,只有她一个人。
“这鬼天气哈。”朱莉安默念道。
当然,是不会有人回应她的。朱莉安的男友——尔森,每天都要很早起床去上班。那正是朱莉安睡得正熟的时候,尔森走时都要吻一下朱莉安,但朱莉安毫不知情。她睡着了,什么都不可能知道。她就是这个样子,总是生活在其他人之外,没有什么事是她能看到能感知到的,凡事都提不起她的兴趣,生活里的一切,对她,都是索然无味的。
所以,即使尔森做好的早餐,已经摆在了桌子上,虽然她的脸上,还有尔森亲吻过的痕迹,但在朱莉安看来,她的早晨,只有她一个人存在。她忘记了尔森。她忘记了尔森走时的叮嘱,“宝贝,再睡一会,盖好被子。”
尔森有多爱朱莉安,朱莉安就有多不爱尔森。他们“对等”的爱情,让别人看着是那么的云里雾里。
这是个老旧的小区,小区周围是一个村子。路并不平整,坑坑洼洼。天空还飘着雪花。真冷。朱莉安想,要是遇到尔森的父亲了,要怎样打招呼,怎样微笑。不过终于没有遇到。如她这样的女子,尔森的父母肯定是不满意的。朱莉安懂得。他只是不想揭穿尔森的谎言罢了。
去年的某个深夜,朱莉安第一次来到尔森家。尔森一个人住。朱莉安只是寂寞,寂寞使她忘记了矜持,也使她产生了爱情。爱情,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呵,管它呢。反正是遇到他了。”朱莉安打断自己的回忆。回忆的牵扯和面目全非,都失却了回忆的真实模样。窗外,干枯的树枝上,偶尔飞过几只小鸟。鸟儿在寻找什么呢?难道雪花不会压断他们飞翔的翅膀?这是朱莉安的疑问。朱莉安的翅膀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她担心着小鸟的翅膀。
天空的颜色,永远是朱莉安心里的颜色。灰的,黑的,没有光的,沉沉的压在人身上的。朱莉安在这样的天空里起床,她用冰冷的水洗头。洗完后,发现月经来了,肚子是痛的。她这才懊悔起自己的粗心来。女生该关心的问题,朱莉安从来没有在意过。一个人睡在尔森家,朱莉安的心是不踏实的。一阵风吹都能让她莫名的惊醒。她是在怕什么?尔森爸爸的突然闯入?措手不及的尴尬?她想说给尔森听,但是,尔森又怎能懂得。一个女生的敏感,一种不属于女生的敏感,连朱莉安自己也不懂。
朱莉安走到了一处留守儿童村。有孩子们的读书声传出。冰冷的天气,雪花还在天空飞旋。似乎是想要找到一处栖息之地,却无可奈何,只能飘落到地上。这里空荡荡,只有这一个院子,围着一圈房子,房子里圈着一群孩子,没有父母的孩子。孩子们在这里无依无靠。
朱莉安想进去看望一下这群孩子,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进去,该用怎样的动作,用怎样的语调和他们说话。要怎样,才能确保不伤害到他们敏感的内心,才能维护好自己可怜的尊严。她茫然了,她本来就不擅于各种的人际交往。人群中,最沉默的那个人,肯定就是她。朱莉安在门口站了很久,无奈的笑了一声,转头走了,她就不该来,她来了是多余的。
走了十几分钟。看到一家理发店,她走进去,对理发师说,“我要剪发。”
“要剪短发吗?”
“是的。”
为了剪短发,朱莉安曾经犹豫了很久。等到终于决定,又因为朋友的一句话放弃了这个打算。无论是怎样的决定,朱莉安都是极容易改变的。她没有一直确定自己想法是正确的勇气和执着。而这次,莫名的,她想不计较结果的,做一次真正属于自己的选择。
“你并不适合剪短发。稍微修短一点吧,现在的发型比较适合你。”
“我要剪短发。”朱莉安坚持道。
这个理发师也奇怪,非要坚持自己的意见。他们僵持着。僵持久了,朱莉安的脸通红的,她自己都感觉到烫烫的。朱莉安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了。朱莉安是在害怕别人看穿什么。她说话开始变得支支吾吾了。朱莉安不会再坚持下去了。她说,“好吧。稍微剪短一点吧。”
朱莉安只能忍让,她拗不过自己的性情。
理发师并没有看出朱莉安的窘迫来。他让朱莉安放弃了自己的主意,作为理发师,这让他高兴。他说,“你的脸型是国字脸。适合长发,把脸包住,这样脸才不会显得太方,才好看。”
“哦。”朱莉安淡淡的回应。
“其实你很漂亮的。”
女人是经不住男人夸奖的。朱莉安也一样。她抿嘴笑了,谦虚的说道,“哪有。”
“不出格的漂亮,很舒服的漂亮。虽不出众,但能让人眼前一亮。”
朱莉安没有答话。因为改变主意的苦恼,现在已经消失了。她喜欢听别人这么夸自己。她也喜欢理发师用手掌按住额头,细心为自己吹头发的样子。她望着镜子里的理发师,高瘦的,戴黑框眼睛。“还蛮帅的哦。”朱莉安想。朱莉安的头脑充满了奇怪的想法。她想,如果我和他是男女朋友会怎么样,他会怎样和我亲吻,会有怎样的温柔。他的身体会有什么样子的气息。他会制造怎么样的浪漫。还有,还有,那么多的疑问,那么多的好奇。
“好了。你看一下,看满意不?”理发师打乱了她的思路。
朱莉安站起来,看镜子里的自己。似乎和刚才没有什么变化。她还是她。平静的沉默的。“嗯。很好啊。谢谢。”
朱莉安拿起自己的包。离开。她的神游也宣告了结束。理发师像送走任何一位顾客一样,送走了她。
朱莉安。朱莉安想多了。
尔森这时候打来了电话。
“宝贝,在哪呢?”
“逛着呢。”
“外面冷。中午吃点饭。知道么?”
挂了尔森的电话。天空还是黑的。至少朱莉安眼里的天空是黑的。耳边的,尔森的声音突然让他觉得很陌生。自己爱他吗?他爱自己吗?或许只是因为两个人都孤独吧。既如此,两个人为什么还要死命的纠缠在一起?难道只为给各自的孤独找个伴,为孤独安个家。
那一刻。朱莉安想到了分手。这想法在脑海里长久的存在。他们根本就不合适。朱莉安想,和尔森在一起,只是在顺应一个过程。碰到了,心情不好,凑合在一起。然后就真的在一起了。对尔森,从来都没有过怦然一动的感觉,这不是爱情。
想着,徘徊在街道。想着,行人熙熙攘攘。想着,心情越来越糟糕。朱莉安的生活,杂乱无章。毕业后,她没有工作。她没有工作的兴趣,也没有融入社会的能力。尔森养活她。家里的父母,以为这个从山村里飞出的大学生,有什么大出息。她不能揭穿这个谎言。有时候,她爱自己的尊严,爱得要命。
只能这样。可朱莉安又不想这样。
“尔森。爱情。生活。”朱莉安这样念叨着。
小寨的天桥上。这是西安的繁华地带。朱莉安望着下面来来往往的车辆,看着十字路口红灯黄灯绿灯的不停变化。人生的奇妙之处也是在这里。什么事都有一定的规律,它不会空穴来风。曾经,也是在这里,某一晚,她哭得梨花带雨,她的眼泪在黑夜里,在灯光下,一定灼伤了尔森的心。朱莉安的眼泪总是那么的多。朱莉安的眼睛是黄河口,储藏了无尽的河流,无尽的水。尔森又怎能将其堵住。此时的天桥上,人群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站立的只有朱莉安。连流浪歌手也没有。若有歌声,朱莉安的灵魂里,不会空空荡荡,毫无一物。突然间,整个世界在她眼里,都成了虚幻,不是真实的,连自己也不是真实的。
“我要怎样。怎样的选择是适合我的。谁能告诉我。我不要这个样子。可是又能怎么样。”朱莉安的心里反复问着,反复疑惑着。她的疑惑,没有人能够解答。就连她自身,也从来没有走入过任何人的心里。她知道这个秘密。尔森却还骗她。每个人都是自私的,若说为了彼此能够放弃自己,那是谎言。不攻自破的谎言。可怜的女人却总是相信。
“如果跳下去会是什么样子。会掉在车上,滚在马路上,还是直接掉在马路上,被来往的车碾过。碾过的身体,鲜血淋淋。会不会引来人们的围观,然后,堵车。车里的人,有的为上班着急,有的为精心准备的约会在心里面狠狠的骂着,也有善良的人会感慨一句,‘多年轻的生命啊’。这便是死亡的代价。家里人呢,他们要怎样知道这个消息。知道后,父母会怎样哭出声,会有怎样的悲痛。尔森呢,他的眼泪流完后,是不是又会遇到另一个女孩,然后相爱,在我们生活过的房子里过一生。或许,那个女孩永远不会知道我曾经的存在。我不存在,这个世界还是这样,我身边的人还会一样的生活。一切不会改变。”朱莉安的想法吓到了自己,她打了一个寒颤。朱莉安感觉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她要哭出来了。她的生死已不由得自己选择。
似乎有一把手在推着朱莉安。她想推脱而不能。纵身一跃,人们的叫声。朱莉安听得那么真切。
“跳吧。”
那不是朱莉安。躺着的不是朱莉安。
朱莉安摇着头,跑下了天桥。
天桥下。车辆停止,警察跑来指挥交通。远处有救护车的声音响起。时间在这一刻是紧张的。生和死,运动和静止。有什么是人力可以选择的。
晚上。朱莉安在尔森单位门口等他。朱莉安挽着尔森,嚷着肚子饿。尔森说,“你呀,还是那么容易饿。”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都没有变。仅仅一天能变化多少呢。“我今天看到一个女孩从小寨的天桥上跳下去了。”朱莉安说。
“啊?有什么事想不开要这样?”
“可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一瞬间不想活了,想结束生命了。那一瞬间,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仅仅是一个念想,就这样了。”
“你呀,又在瞎说。”
“呵呵。是啊。我又不是她。我又不会这样。”说完,朱莉安的心里想,我不会这样吗。那我今天在长久的犹豫什么呢。朱莉安不是朱丽叶。朱丽叶用锋利的刀刃,刺伤了自己。那姿势真美丽。为了罗密欧,为了爱情,那样的死亡,多有意义。那是一道彩虹的光,照耀着人类,还有一大片的纯白雪地。
朱莉安抱着已经熟睡的尔森。她抚摸着他的轮廓。忽然觉得自己是死了。她冰冷的身体死命的缠着尔森,尔森温热的体温,都捂不暖自己。那家理发店,那个理发师,在朱莉安的心里,幻想着。朱莉安的眼前,实实在在的,却是熟睡的尔森。一切都显得那么滑稽。没有什么是真实存在的。
在嘴里,在空气里,你的耳朵里听到动人的情话,说“爱你,爱你一辈子。”在心里,在幻想里,在思念着谁,一个偶然经过的陌生人,一个陌生的笑脸。我们紧紧相拥,彼此相爱,原来都是谎言。
某天。某个车站。
尔森看到一个漂亮,穿着时尚的年轻女孩朝自己微笑。尔森也望着她笑。笑又不用大费周章,又无人可以看见,何况是遥远的微笑,无法框在镜头之内。
几秒后,年轻女孩失去了踪迹。尔森来回的寻找,一个台阶没有看到。他扭伤了脚。尔森自觉无谓的笑笑。
这时候,朱莉安提着行李出现在他面前,朱莉安轻声埋怨道,“你怎么都不站在往常的位置。害我找了那么久。”
“这不才刚到吗。你呀,坐车累不累。”尔森还是那么的温柔。他体贴地拿过朱莉安的行李。他们拉着手,走出了车站。
原来,我们都不曾刻意说过谎言。有些诺言会改变,是因为,人生是那样纷繁可变。我们无法把握。“爱你”,也渐渐变成了“爱他”或者是“爱她”。一切顺理成章,我们根本无法指责。无法指责,只能接受,这是人类共有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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