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南艺的早市吗?”晚上十点钟时陈墨问我。
“走。”
很久之前我们就讨论过去早市淘书的事情,只是早市从五点开始,八点散场,一大早赶过去难度实在太大。好在这次陈墨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方法:到早市附近一家24h营业的麦记坐着,数个小时,不过是一本书和两场梦的时间。
坐上最后一班从秣周东路发出的3号线,驶离江宁,也驶进了南京的深夜。城市的主角永远是城市本身,但只有车水马龙退去,才能从一个人的角度直观到这一点。清冷的鼓楼无声无息,接纳了我们两个失心疯。
到达了麦记,时间过了零点,显然我们并不是唯一有在此熬时间打算的人——靠墙一侧的软座,和衣躺着几个人。并非是山穷水尽的流浪汉,可能是因为暂时落魄的打工者,可能是不想花钱住宾馆的游人,可能是不在乎体面舒适的浪子,但世间千万种人,活法林林总总,不执于自我,也就无所谓各色人等了。
我们找了个位置坐下,切换在梦与书编织的两段虚无里。
当你在睡觉的时候,醒着的可不止地球另一边的人类。不歇业的麦记为此处不眠的人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去处,躲避婚姻生活而组队玩手游的上班族,刚刚结束牌局又买了酒再喝两盅的中年男子们,精力旺盛四处游逛的外国人,啪饿了的情侣,包夜上网的学生,刚下夜班的酒保……他们的喧嚣生猛与椅子上睡着的人的疲倦窘迫,时间上属于夜晚的一部分,空间上属于城市的一部分,但是意义上,是属于生活的一部分。
陈墨的闹钟响了,我们也就离开了这暂时的庇护所。接下来的路出我意料的长,却也让我们见到了难得一见的南京。
《看不见的城市》里说:“城市不会泄露自己的过去,只会把它像手纹一样藏起来,它被写在街巷的角落、窗格的护栏,楼梯的扶手、避雷的天线和旗杆上,每一道印记都是抓挠、锯锉、刻凿、猛击留下的痕迹。”南京便是如此。从省检察院到省政府,从北京西路20号到70号,这座城市的底蕴、富有、先进被写在了每一座建筑、每一条马路、每一棵梧桐、甚至是路边的宣传标语上,但只有将目光投向细处,才能看到改朝换代与时代发展带来的别扭印记。金陵王气黯然收,虎也难踞,龙也难盘。
5点过了一点,我们和第一批摊主一起到了秦淮广场。半月仍高悬在天空,一点天亮的迹象都没有,好在黑夜已经接纳了我们,所以倒也不是觉得很寒冷。广场上稀稀拉拉摆着一些摊位,摊主们大多都用帆布铺在地上,然后随意地摆上一些东西。除了旧书以外,还有不知真假的古董,非知名人物的字画,可能赃物可能二手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甚至还有卖碗和盆的,慢慢都出现在早市上的摊位上。
我和陈墨兴致勃勃地在广场上转着,摊主们大多都操着中原话,偶有说着江淮方言的摊主,比前者多了一份本地的侉气。经验老道的淘宝者会带着头戴式的电筒,熟练地蹲在摊前翻捡,不时还抬头跟摊主聊着行情。在一堆旧书中扒拉是非常有趣的事情,就像寻宝一样,你不知道地摊文学下面埋着的,是不是一本《批判哲学的批判》或者《理智之年》,而且只要两块钱。一麻袋的旧书倒在帆布上,除了色情、高官秘史、养生保健、心灵鸡汤和不入流小说之外,还是有一些值得一看的,能不能找到,就是考验你的眼力了。
当6点多的风吹升了太阳,我在一阵哆嗦中掖紧了衣服,原来最冷的并非午夜而是夜昼之交。更多的摊主和淘宝者都随着晨曦来到了广场上,早市便到达了它的高潮。而直到此时我才见识到了早市所透露出的市井气息。
古董摊的摊主巧舌如簧,向面前的人展示着手中的玩件,有人略一心动便有好事者在旁怂恿,见其犹豫,摊主还摆出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而在不远处的一个二手货物摊位上,有一摊主拿着屏碎的在卖,被拆穿这是块砖也不恼,收进包里继续等着凯子来。也有强势的淘宝客,诸如几位南京二手书店的老板,他们往往都是以极快地手速收走一波还能在书店卖的书,然后用不容置疑的内行语气报一个不高的价格,摊主一般也是接受的。我在旁观摩了一番,依葫芦画瓢竟也有了点小收获。当然,我知道的是,摊主是不会吃亏的,那个被我砍了几块钱就仿佛割了他两斤肉的瘦摊主,痛心疾首的表情下是永远不亏的算计。这才是最有趣的。
7点,挨不住睡意的侵袭,两个失心疯结束了这次淘书之旅。陈墨感叹着二手书市场的不景气,和五脏庙的空虚。我回头望了望混杂着狡诈、算计、套路却有满满的人味的早市,向地铁站走去。
你们不眠时会做什么?是熬夜做PPT、写论文报告,是玩游戏刷剧看小说,还是单纯地发呆等到天明?这一夜我见到了很多不一样的方式,他们或挣扎,或鲜活,或生猛,但都在用力地活着,而只有南京,在完全见证所有人的生老病死。
“生者的地狱是不会出现的;如果真有,那就是这里已经有的,是我们天天生活在其中的,是我们在一起集结而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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