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謝辭

期盼已久，終於等到了寫致謝辭的時刻。從選題到完稿，五年過去了；而在這段漫長的時光中，我能如此自由而不加思考地打字寫東西的時刻，卻屈指可數。除了偶然閃現的飛躍片段，這二十幾萬字的論文都像是從石頭中榨汁一般擠壓出來的。此中煎熬，可想而知。甚至有一度，我見到文字就痛恨；見到想讀博士的朋友就勸退。然而，終於也等回了這種安寧自由的文字時光。我感激給了我無限的愛與支持的家人與師友。因為你們，我才始終自由自在、不知畏懼。大多數的你們，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五年來我在做甚麼——我也一點都不想讓你們看博士論文，但你們卻一直跟我同在。謹在此以最誠摯感恩的心情，寫下這篇致謝辭。

我的博士論文是關於盛清文人戲曲，最初的希望是探討戲曲與道德之間的關係。選擇這個題目一半出於興趣，一半源於門外漢的無知。我碩士學習的是宋明理學，當時我沉醉於哲學玄想，對生命的終極關懷、理性思考極有興趣。透過流動繁雜的經驗與表象，尋找超越而普世的最終原則——無論是通過理性推演或生命體驗，也許是所有哲學思想的致力處。那兩年的時光給了我莫大的樂趣與力量，但我決定再也不在書本中繼續這些追尋。所以，我就想著，博士不如倒過來吧，看一看從抽象原則倒推回具體情境會出現什麼面貌，這就是所謂的學術興趣。不過，更重要的原因卻是，當時我對中國古典戲曲的了解幾乎為零，通過幾本學術著作，我知道這個選題很少人研究。就這樣選定了乾嘉時期的文人教化戲曲作為研究對象——直到論文快寫完，我都非常後悔這個決定！最根本的原因在於，我在這批作品中找不到力量。這於我實在是一種極為陌生的感覺。這個躺在紙上的神奇世界，曾經照亮了我狹小的生活，是我至為寶貴的充電站。但是，為撰寫論文而閱讀的許多文本與著作，卻總讓我讀後就想罵人——或許文雅的表述該是「拍案而起」，但我真的只想罵人。我不能理解花費這麼多精力、資源創作刊刻出來的書籍，竟然只是不知所以的喃喃自語或自怨自艾；我憤怒於愚昧與無情被包裝成高貴而虛假的道德與知識權威；我也不明白為何自己還必須閱讀它們！在研究過程中，很多時間我都在跟對文本與著作的憤怒、失望、沮喪做鬥爭。不無弔詭的是，也正是在這過程中，我慢慢地學會從另外一種眼光看待這個世界。

我的博士論文導師華瑋教授一直非常理解我的苦惱，也是她，帶領我最終完成了這場漫長的拉鋸戰。從頭至尾，她教我一個最基本的道理：同情地理解他人。這句被說爛的話，卻也是最難執行的原則，但她以實際的學術研究與生活行動，始終如一地示範。對她而言，戲劇正是進入他人世界的絕佳載體。在舞臺上，生、旦、淨、末、丑，無論誰主誰次，都可以傾情表演。焦點絕非只有一個，可以是生、旦等主角的浪漫宣言，但也可以是每一個小人物、甚至反面人物的喧鬧、辯護。每一個站在舞臺上的演員，都在全力吸引觀眾的眼光。戲劇與表演的魅力，正在於此。我順著她的思路，嘗試把每一個作家、每一部作品，都想象成在時代舞臺上表演的演員，我盡力理解他們為何要擺出這些姿態，講出這樣的臺詞，創作這樣的作品。我想像著他們的失意與夢想。是的，在我老師的照耀下，這些不同的作品與材料，終於慢慢帶我去面對那個逝去的複雜歷史時空，以及普遍人世的庸常與哀樂。後來，在偶然之間，我讀到了十九世紀德國戲劇家George Buchner的一句話，深受震動，他說：「一個不嫌世間醜陋、不蔑萬物低微的人，才能洞悉人間真意。最微不足道的事實，也遠比只是純粹的美感，更打動人心。（One can understand everything only when one allows no one to be too ugly or too trival. The most insignificant fact makes a deeper impression than the mere sensation of the beautiful.）這種對人世的同情，及把文學與戲劇作為理解世間萬象、體貼眾生的觀念，在我導師身上得到了極佳的詮釋。

這種對他人的同情理解，我想，大概源於對生命本身的熱情吧。她愛華衣美食，帶我們遍歷美景良辰；她也不憚煩難，為生命中的每個人勞碌操心。她時常通宵達旦地為我們改論文、幫同學寫推薦信，憂心忡忡地記掛著系裡的某一個學生，卻能永遠神采飛揚、密切關注每一位同學的微小情緒。她甚至可以在電話裡面聽到我的一兩句話，就準確地預測到我的心情。這種神奇的感知能力與活力，都源於她對人的愛與關切。與她相識的十年期間，我從她身上得到了無盡的愛、信任與力量，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學到她的生命理念與為人處事風格。能遇到這樣的導師，是生命中的福氣，我為此感恩不盡！我也要特別感謝師丈翟志成教授，在學業上督促我，在生活上關照我，我會一直懷念他煮的菜、煲的湯。

在過去五年，我也得到了眾多師長的悉心關懷與教導。我尤其感謝論文委員會主席張健教授的厚愛，他始終關注我的成長，不僅對我的論文提出許多寶貴意見，更在不同的場合鼓勵我獨立思考、勇於追求。我將永遠銘記他在某個冬日早晨對我提出的殷切期許。在論文指導委員陳平原教授及馮勝利教授的指導之下，我度過了三年非常充實的講論會時光。在他們身上，我充分地感受到真正的學者所具有的風範，我也將銘記他們對我的批評與期許。我更由衷感謝徐瑋教授在倉促之間慷然答允擔任我的論文指導委員會成員。在這五年期間，她給了我各種幫助與鼓勵，分享了很多她的治學與任教心得，使我更好地思考自己的定位。我也在樊善標教授的課程上得到了莫大的樂趣與成就感，我感謝他對我論文的賞識。他與周建渝老師的課程使我有機會領略不同領域知識，讓我受益匪淺。除此之外，中文系的不同老師都在不同情況、不同場合中，給過我很多鼓勵與關愛，其中包括鄺可怡教授、何志華教授、沈培教授、張錦少教授、嚴志雄教授。我非常驕傲自己能畢業於中大中文系！

在讀博期間，我有幸成為白先勇教授與我導師共同主持的「崑曲之美」課程的助教。我感激兩位老師給予的機會與賞識，我們一起度過了許多為崑曲而努力的美好時刻。而在長達四年的時光中，我也得以較為深入地接觸了許多國寶級的崑曲表演藝術家。正是在他們身上，我領略了中國傳統表演藝術的精湛動人，以及藝術家們的魅力。如果沒有他們，我對崑曲、對中國藝術的理解，始終是淺白而平面的。在他們身上，我再次真切地體會到生生的力量。期間，我也得到了多位學術前輩的關心，在此特別感謝李林德教授、吳新雷教授與吳書蔭教授。論文答辯外審委員黃仕忠教授在百忙之中抽空認真審閱了我的論文，提出了極具思考性與延展性的意見，而他對學術的認真執著，也使得博士論文答辯成為我生命中極為感動的一幕。

我更要真誠感謝始終陪伴我的朋友們。胡琦是這篇論文的大功臣，沒有他在學術與生活上的幫助，我的學術旅程想必失色不少。論文中的許多材料與線索都是他幫忙尋繹的。與家禎一起看戲、讀書、生活、幫老師工作，則是我讀博期間最享受而有收穫的事情。她對人生與藝術的愛惡，以及她的真誠與才華識略，讓我學到了非常多。同樣感激的還有光明這五年來的幫助與提點，並包容我的經常出言不遜與鬥嘴。春苗、識途、美宜、若愚多次認真閱讀我的論文，給了很多意見，我很感激能跟他們當同門！感謝天茹、芶芶、嫣嫣、璞嵩、凌婕始終左右的陪伴；感謝瀟雨在每一段路程上的助力；感謝吐得一口好槽的文東與陳特，給我的生活帶來了很多歡樂；感謝向昇多次在緊急時刻發揮重大作用；感謝張星、德旭從不吝嗇的讚賞；感謝明德開闊而細緻的討論意見；感謝家慧、金佳、Emily、蘇靖隨時都能向我伸出援手；感謝同事Cathy的完美合作；感謝偉中長期的關心，以及最後衝刺時刻的陪伴與幫助。吃過的飯，喝過的酒，笑過的梗，都是我的美好記憶。此外，我也要特別感謝多年來長期支持的好友佳昕、池力、王琳、利瑋、素花，以及遠在千里之外的至友賓鍫、沈鑫、程倩、何怡、董艷、許瑩、志丹、清華，沒有他們始終指引我、照顧我，就沒有這麼這麼自信樂觀的我。

我還要特別感謝一群人，他們是我曾經的學生－－福建中學（小西灣）的同學。當初，在他們臨近高考的最後一年，我辭職讀博。在那個情義難捨的關口，他們給了最大的體諒與支持，在過去的五年也從來沒有間斷他們對我的愛。他們在自己人生旅途上的出色表現，也給了我很多動力。我也要感謝中大的校巴司機以及食堂的阿哥阿姐，他們讓我真切地感受到家人一般的溫暖和樂。

最後，當然是感謝我最最最愛的家人們！我的根本快樂與幸福，都來源於他們給予的愛、信任與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