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明天

也许明天

    她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漆黑。

    她慢手慢脚地摸到墙壁上开灯，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走廊里一只破损了玻璃罩的水电表。
    她深吸了口气，烧水倒进杯里端到茶几上放凉。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屏幕闪烁着蓝色的光映着她的脸庞。她端起水杯想要喝一口，却瞥见里面悬浮的油腻水垢又把杯子放下。手机突然一震，是妈妈发来的短信。她坚定地回了一句“明天。”然后关掉电视。倒头沉沉睡去。

    那天夜里下着阴绵小雨，她在睡梦中听见搁置在门口的雨伞上水滴落下的滴答声。

    嗒。。嗒。。嗒。。像时钟的指针一分一秒地拨回到过去。

    那是她第一天从县城来到上海。
    这个人山人海，玻璃森林的一线城市。拒绝了男友的挽留，父母的阻止。和很多带着梦想来一线城市打拼的年轻人一样一意孤行。
她从美术学校毕业，渴望在大城市站稳。就能拥有一个小县城无法媲美的生活圈，工资条，还有未来吧。

    无法立足 只能拼命

    上海有500万流动人口。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的都是精英人才。她削尖脑袋才挤进了一家二线的出版社做美编助理。拿着3500的月薪每一天精打细算。在长乐路的老房子里租了一户，法国人在19世纪种下 的梧桐在街边交织成流动的绿色。历史风起云涌，也没能改变它们的岸然挺立。她也渴望与它们一样外来，却永驻。于是她每天起早摸黑，从端茶倒水至三四十次地改封面，都照单全收地做了几个月。

  可惜，一线城市的竞争从来不会因你的努力而安分。

    新来的实习生，英语过了6级，精通各项电脑软件。而小县城三线大学毕业的她，只会点美术，技能生疏。面对主管的刁难，新人的出色。她几乎放弃了下班后的私人时间全部扑在学习上，提早2小时起床看英语，注音标。下班上网课，自学制表到深夜。
在这里，无论是什么身份，只有马不停蹄地修炼和扩充自己。每一个大小职位背后都是一群目光的虎视眈眈，人工智能的步步逼近。想要立足，需要巨大的付出和决心。优胜劣汰每一分钟都在发生。这样的压力并非人人能抗。

    无法平衡，只能忍耐

    一年后，她努力转正。工资涨到了5000。她在同事的谈话间知道了GUCCI LV Prada这些名牌。他们都是本地人，没有房租和伙食费的压力，自在潇洒地做月光。中午，她们簇拥在一块儿喝喜茶，她却端着一杯康师傅在打字。新来的美女同事小K，被老板安排在领桌。她从小K手上的腕表，戒指，身上的挎包，挎包里的钱包正真看到了四种奢侈品的品牌。她无法克制地被吸引了。也许这是城市女子的标配？拥有了它们就代表了你不是那个下乡妹，而是城市名媛中的一份子。

    她暗暗地下决心。每个月再节约也要存下钱，再辛苦也要努力晋升。
    在小k准点下班的傍晚，她埋头选字体和改颜色。在小k谈笑风生的午休，她钻研psd的嵌入和运用。四个月来，主管对她的表现赞赏不已。告诉她，很有机会可以升为美编。她欣喜若狂，买了人生第一支LV NERVERFULL犒劳自己。

    从专柜背回家的路上，她紧紧地捂着整个包，不敢上公交车，更不愿挤地铁。怕有一点折痕，硬生生地走了三站路。第二天，主管在办公室笑嘻嘻的宣布：“美编已经落实了。”  她兴奋的心快跳到嗓子眼。

  “由小k担任。”
    那刻她像被电击到，摊在座位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大家的掌声和小k的致谢中，她呆滞地看到手机屏幕上的一层雾水，用掌心搓却越抹越湿，然后才发现满手都是汗。
    事后她愤愤不平去找主管理论，主管却轻描淡写推辞是上级领导的意思。仿佛比她还要无辜。她知道再争论也于事无补。恼羞成怒地转身离开。神情恍惚地等待下班，一阵雨却猝不及防的落大。她在门口等雨停，却看到小k直接举起她的香奈儿挡在头上冲了出去，钻进了一辆跑车。

    她知道，她心里有一颗不安分的竹笋，它见风就长，很快就长成了一根又细又长的毛竹。那些尖而糙的竹叶簌簌抖动，拉着心里某块角落。她一遍遍重复：凭什么，凭什么?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潜规则。什么是不公平。什么是无所付出，却样样都有。

    可惜，一线城市的个性从来不会为你的情绪而买单。
    如果无法平衡心态，无论是小白还是高管，都一样会身陷囹圄。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巨大的生活差距，在这里司空见惯。更重要的是，第二天还必须带着饱满的情绪继续下去。老板不会喜欢阴雨连绵的你，客服只想和精神饱满的你谈合同。如果没有足够的消化能力，自我调适，那么就会心态崩溃、寸步难行。

    无法热情，只能孤单

    三年后，她靠着坚持和努力，跳槽到一家互联网公司，做负责插图和美术的主管。她确实克服了许多艰难。
    但没有想到的困难确是，这座美丽多情，繁华热闹的城市里，她独自一人。非常孤单。
    互联网公司的收入相对可观，可以让生活体面一点儿。可巨大的强度把时间挤得没有空隙。没有时间找男朋友，就连朋友都很难交到。和她朝夕相处的只有同事，大家白天埋头上班，晚上倒头睡觉。有时饭也只能边走边吃。没有时间交心，像一台秩序井然的工作机器。             

    那天下班十一点半，她在回家的路上看到外滩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五光十色的灯束映在大厦上的醒目大字“侬好，上海”

    这一刻，她感受到这座城市始终像一个与她无关的光鲜女子，她可以站在她身边，感受着她散发的魅力和香气，却始终无法开口和她说一句话，哪怕她看上去那样热情。无数人在这里漂泊，奋斗。川流不止，生生不息地跳动着形成了城市的脉搏。

    可惜，一线城市会接受你的到来，却不会负责你的未来。

    她已经不是刚毕业的青春少女，除了工作以外，她同样需要一个肩膀，一个托付终身的未来。一个人开灯吃饭，一个人去医院挂水，一个人搬家。

    在一线城市的深夜，有多少窗口和她一样独自暗淡。每一天触手可及的是三个苹果。电脑，手机，pad。网络直播的风靡和拥戴，和孤独群体的扩大密不可分。包括独自一人生活兴起的自助KTV，零点咖啡吧等产业——统称为孤独经济学。而一线城市化的地方，孤独更像一种病毒。无形传播，深刻感染。很多人习惯于单身。因为在大城市结婚是一个不言而喻的巨大挑战。房价和生活成本极高。落户和医疗的难题。还有将来孩子的入学或分开留守给父母。这些都远远比找对象更加棘手。

    无法坚持 只能残喘

    日以继夜的辛苦生活把她从一个皮肤白皙的少女变成了个暗黄憔悴的妇女。三餐不规律，睡眠不充足。她上班审下属做的插画和封面，晚上给新入职员做培训。有时回到家里，还要挑灯夜战，为双11 12活动做版面策划。一到周末就睡16个小时昏天地暗。头发越来越少，体型越来越肿。
    有一天早晨，她对着镜子刷牙，张大嘴看到发黑的舌苔。怔怔地站了一会。然后，拍了拍自己。感觉在跑一场无止境的马拉松。她告诉自己要坚持，却不知道为什么少了点底气。 

    “叮……” 

    她麻木地划开手机上的新消息。

    经理说，她做的培训反馈很好。准备让她做部门的带人经理。
    一瞬间，涌起的辛酸淹没了她的视线。
    她知道，所有的付出终有回报。只是不知道收获的那天，你是什么模样。

    多少人只记得一线城市容纳得了灵魂，却忽略了它同样侵蚀得了身体。
    无论拿什么来交换，健康的身体都是最大的财富。可是，不计其数的人后知后觉，亦步亦趋。拿着高额的工资，却极度筋疲力尽。身体的信号一个比一个危险，满满的口袋也给不了丝毫的安全感。
   

    既然决定，那就前行

    她想了一个晚上，面对一个久违的奖赏。

    终于递交了辞职信。

    上海是一趟急速前进的列车，载过了她沉甸甸的年华和汗水。她看到车窗外一幕幕三县小城无法预知的风景，一次次或晴或雨的经历，像写进她生命里的一张张信笺。难以忘怀。无从抒发。 她终究无法负荷列车的速度，无法抵达它的去向。在下一个月台，她选择了下车。她知道，有一片含情脉脉的土地一直在温柔地迎接她。

    “妈，我准备回来了。”

      她在家乡轻松地找到了一个美术老师的工作，她想要一个温暖的家庭，一个更适合她的人生轨迹。
     

      很多人用一线二线当做一把尖锐的刀，分割了幸福和成功的边界。其实，美好的生活无关你在哪里，而在于你是否愿意。
     

      “嗡嗡嗡嗡”

      闹钟响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

      她仿佛从巨大的梦境里跌落，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到光线里细微浮动的尘埃，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一个晚上的雨把道路冲刷得分外干净。她深吸了一口气，仔细环顾了一圈早已收拾好的房间，像心底里由衷的一句再见。

      她推开门，一大把阳光劈头盖脸地泼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