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师大教书的第一年，学校要求我们到基层锻炼。我去的是一个农场，名字很好听，叫纳林套海。农场位于内蒙古巴彦淖尔市磴口县西北部境内，隶属巴彦淖尔市农垦管理局,属国有农垦企业,前身为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七团,1975年转制为国营农场。我在农场的那段时间，这里还一直被称作七团。我们是去纳林套海学校当老师的。纳林套海学校位于农场场部，叫总校，下边的单位则是连，即分场，比如我曾经去过五连和七连，那里也有教学点，叫分校，可能就一两个老师，十几个、二十几个学生。场部的条件好一些，有招待所，有食堂，附近还有一个饭馆，分场那里的生活环境要更差一点，没有人招待的话，饭都吃不上。
去农场的路上，沿途所见尽是茫茫沙漠，心里不免生出苍凉之感。但随行的老师告诉我们，农场的环境还是不错的，是沙漠中的绿洲。那里还有几个“海子”，就是湖泊，虽算不上风光旖旎，也还是可圈可点的。那些海子我后来去过，印象最深的是大片大片高高的芦苇。芦苇丛中别有一番天地。
师大分配到纳林套海农场有两人，我和小高。都在学校教书。其实学校也不缺老师。由于学生不多，老师们也不忙。农场是个很奇怪的地方，那里的生活很像农村，但却是个企业单位。学校里的老师领着场里的工资，家家还有地可种。农忙时，老师们上完课，就去自己的地里忙活。我看初中外语三个年级，只有两名老师，于是自告奋勇去教初二的英语。
时间长了，和这里的老师也处成了朋友。和我接触最密切的是两名英语老师，崔鸿和小任。
崔鸿豪爽，又多才多艺，懂音乐，能打球。我和他打乒乓，技不如他，经常落于下风。小任是位善良的姑娘，每逢崔鸿打得我满地找球之时，总是出来阻止崔鸿，让他让点我。“崔鸿，你怎么能这样！”到现在我还能记得小任嗔怪崔鸿的样子。
农场里的人主要是以前的兵团战士。兵团战士由现役军人、复转军人、城市知青构成。天南地北，四面八方，哪儿的人都有。1975年，兵团的历史使命终结，大批兵团战士陆续返回原籍，也有一部分留下了，继续在这里耕耘、奉献。学校里有两位姐姐，好像是当年的知青，一位来自包头，一位来自天津。那时学校的生活非常枯燥，老师们经常喝点酒自娱自乐。有一次聚会时，一个老师借着酒劲激情演唱起来，那首歌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攀登高峰望故乡黄沙万里长
何处传来驼铃声声声敲心坎
盼望踏上思念路飞纵千里山
天边归雁披残霞乡关在何方
黄沙吹老了岁月吹不老我的思念
曾经多少个今夜梦回秦关
风沙挥不去印在历史的血痕
风沙飞不去苍白海棠血泪”
唱着唱着，我看见两位姐姐哭成了泪人。这首歌我后来查了查，叫《梦驼铃》。
小李，学校的校工。平时少言寡语的，对我们都很关照。秋收时，老师们经常跟学生到下边连队劳动。有一次，我身体不舒服，留在学校。诺大的学校只有我一个人，中午饥肠辘辘。我正愁怎样填饱肚子时，小李及时出现了，并给我带来了午饭。他还跟我说，“如果是小高自己留下，我是不会担心的，小高咋也会想办法去比别人家混顿饭吃。但是你就不行了，你是宁可饿肚子，也不会为一顿饭求人的。”原话我已经记不准确了，但是那天的情景，小李说话时的样子，直到今天我依然历历在目。
学校里的学生都很淳朴。晓霞是我班里的一个学生。个子很小，但非常懂事。可惜身体不是很健康。寒假回呼市时，我曾专门到公主府的一家医院咨询，大夫说必须她本人来医院，才能对症治疗。农场的孩子都很穷，大老远的跑到呼市住院治疗根本难以想象。这件事只好作罢。锻炼快结束时，跟学生开座谈会，让学生给老师提意见。一个同学跟我说，他不愿交作业，但是我没有严格要求他、督促他。我想我确实对学生要求不严，有点惭愧。晓霞赶紧说，她是课代表，没有追着他要作业，是她的问题。
那时的学校的操场很大，空荡荡的没什么器械。学生不在的时候尤其静寂。我常常一个人在操场上听收音机。就是在那里我遇见了那只流浪猫。很大的一只花猫。喂了她两次后，她就把我们宿舍当家了。那是只粘人的猫。我们的宿舍在学校大院内，大门进去后要通过学生上操的操场才能到达。有时回去晚了，猫会叫着迎出来好远。这时候我会把她抱起来，而她会紧紧地抓住我的肩头。那种亲热劲让我很感动。从农场走的时候，那只猫让我犯了愁。那时城里没有单独的居所，而且路途遥远，不可能带她回去。思虑再三，还是找了一个可靠的学生，让他把猫带回家去。
究竟是哪一天离开的农场，现在已经模糊了，只记得是一个晴朗的上午。之前的那天晚上喝了酒，醉得一塌糊涂。为这场酒我曾经后悔了许久，因为这场酒，我可能没有跟小李、崔鸿、小任、知青姐姐们郑重道别过，除了小任，我也想不起送行的朋友们还有谁了。
后来崔鸿告诉我，小任去了磴口一所学校，还是当老师。小李一家人回了河北。两位知青姐姐也分别回了包头和天津。其实生活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山高路远，后会有期。
好消息是，那些被我们称作海子的东东现在有了更响亮的名字：“纳林湖”。政府在这些海子的基础上建立了内蒙古纳林湖国家湿地公园，现在成了人们旅游打卡的地方了。
网上查纳林湖，大概率会查到呼斯楞2013年原唱的一首歌《我在纳林湖等着你》：
“天蓝蓝，草绿绿
我在纳林湖等着你
这里的芦苇最漂亮
这里的湖水也醉你
云淡淡，风徐徐
我在纳林湖等着你
这里的鸟儿会唱歌
这里的鱼儿也爱你”
崔鸿说，让我有空的时候去那里玩一下，“我在纳林湖等着你”。我告诉他，我也想去。
纳林套海学校大门(百度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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