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叔的名字，我或许已经忘记，亦或许从未得知。我知不知他的姓名又能如何？他不过是众多小贩中的一员，为着生计忙碌一生而已。缘分将我与他撞在一起，总是要告诉些我什么！
昨晚，我本是打算写一篇两千余字的文字，不曾想，文思涌现，又有太多的话想说，无意识之间就写四千余字，一直到深夜一点多才停笔，也顾不得洗漱便倒头睡下。
今天早上，不用说，我定是起得晚，急匆匆的赶去上班。庆幸自己家里离公司较近，因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于是，我便想找个地方吃早餐。
离公司不到五百米，一辆电三轮车，三五个人围着。其中，有两个人是我认识的同事。我过去时，才发现是一个小贩正在卖炒粉。大学毕业后，我极少在外面吃东西，大都在家自己做，哪怕吃得简单点。
2
我冲着电三轮围了上去，却发现一件有趣的事。那位在不停忙着炒粉的人，正是多年前我认识的一位大叔。我兴奋地叫道：“大叔，好久不见啊！你还在忙这小生意呢？”。
大叔抬眼瞧我，目光有些诧异，问我说：“你是？”。
我明白时间太久，他一定是记不起我来了。
我提醒他说：“咳！我呀！五年前，二中门口。我可没少在你这里吃东西啊！”。
他似乎想起什么来，欢喜地讲：“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小李？”。
“是呀！是呀！怎么，你在这边来卖炒粉了？没在我们学校那边卖了吗？”。
他手里一边不停的忙活着，一边回我话：“也去，也去，那边去得早，那边卖完后，我再过来的嘛，你要吃点什么？”。
“老样子吧！一份炒粉，多青菜，少放粉，一勺酸辣椒，加蛋不加肉。”。我乐着说。
大叔听我这几句说辞，忍不住的笑了。
“你得等会儿，前面还有几位比你先来。你是知道的，得讲个先来后到”。
这我自然知道，当年，就在他的摊前，我闯过祸，领过处分，要不是大叔帮我，恐怕现在我便不会在这里再遇到他。
3
那年，我正好上高二。
那时的我们年轻，血气方刚，有种“出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因为一些小事常闹得天翻地覆，大打出手。
我是寄宿生，班上大部分同学是寄宿生，寄宿生都是农村孩子，离家远。因此，班上莫名分出两派人来，一派城里的孩子，一派寄宿生。
说来十分巧合，那天我正是在大叔这摊买炒粉。我来的比较早，大叔刚刚起摊，忙了大半会儿，才帮我炒出来。当我准备去接过大叔手中的炒粉，一位城里的高年级学生一把抢了过去。
我也是不肯让，两人开始大声吵闹。我一时没忍住，顺手将他手中的炒粉打翻在地。他见状，动起了手，一记重拳打在我脸上，我自然要还手，两个人就在学校门口扭打。大叔赶忙上来劝架，周边一下围满人，几个寄宿生想上来帮忙，又迟迟不敢动手。
后来，我们两个人被学校保安送到学校政工处。政工处教育一通，还分别给我们一记过处分。原本，我以为这件事也就这样结束了，谁知没过两天，学校莫名其妙取消了我的处分。我去问，得知是大叔跟学校讲清楚事情的原委。
经过这一打架事件，我经常来大叔这里光顾他的生意。长此以往，我和大叔慢慢熟悉了。他经过这件事，也叫人排队，不管是谁，先到先得，不能插队。他记忆极好，总不会弄错次序，一些想浑水摸鱼的人，自是取不了巧。
4
大叔不停的翻炒着粉条。
我回想这件往事，又将目光转向大叔的车。
他的三轮车像是换过，炒粉所需的设施没有变，摆放的位置也没有变。铁锅架在煤气罩上，中号的煤气罐放在车架下，各种调料整齐摆放。
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自制的腌菜，居然也还在案板上。白白的宽粉放在装满清水的桶里，桶旁是用碗盛好的新鲜的肉，肉是早就切好的，细细的。紧挨着肉的是一筐鸡蛋，我猜得没错的话是他自家喂养的母鸡所生。
我等待着，大叔忙碌着，他没有发现我正悄悄的打量着他这辆三轮车。他不知道这辆车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回忆，一种不会常记起的回忆，一种遇见后觉着熟悉的回忆。我们将它深埋内心，一旦被挖掘又百感交集。
我再次将目光放在这辆车的主人身上。
大叔比记忆中沧桑了不少，双鬓已有些许白发。他微微皱起眉头，眼角的鱼尾纹就显露出来。他轻抿着嘴唇，眼睛直视手里的那口铁锅，一只手握着锅把手，一只手拿着铲，不停翻炒着。
他的手背青筋突起，有好几处老旧的烫伤，黑色的疤，很显眼。排在我前面的人一一走了，我不知为何，希望他们可以慢些走。我不再默默的看大叔，想打破沉默，挑起像老友相逢的那种喜悦，可我又不知道说什么。
“你儿子上大学了吧？”。
大叔将锅洗刷干净，倒入适量的油。
“没有啊！他哪里考得上？考上也是无用。”。
锅已经变热，油发出“滋滋”声。
“他也落榜了吗？”。我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说错话，可话已出口，也不能收回。
他摇了摇头，没说话。
我想他可能也觉得有些尴尬。我心里开始责怪自己问这个干嘛。他的动作十分迅速，一盘炒粉也就十来分钟。他小心翼翼帮我打包着。
“五块？”。我看到刚刚离开那位同事给了他五块，想确认的问一下。
“算了罢！这麽多年不见，今天能遇见你，就请你吃了！缘分嘛！”。他微笑着说，这微笑跟我多年前看到的一样，没有多余的内容，叫人感觉十分舒服。
“这不行，小本生意，哪能让你亏？”。我正好有一张五块的整票，轻轻放在他装钱的铁盒子里。
“你在这公司还可以吧？听说待遇不错，我儿子要是能进这样的公司就好了！”。
“还行，刚毕业，想离家近些。”。
“行，你上班去吧！可别迟了打卡。”。
“好嘞！那你忙着。”。
几个人匆忙地往这边过来，我怕打搅他做生意，不便逗留。我刚转身，又想起什么，问道：“你真的还去我们学校门口？”。
“当然真的了！”。
“那行，我有时间和几个朋友过去，都是你认识的。”。
“好，好。”。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答应着，和以前一样，不爱言语，也不多说客套话。
5
我打开包装盒，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这不得不让我的思绪再次拉回从前。
6
那是高考后的时候。
放榜那天，我的心情低落到极点。大家都说高考成绩一出，几多欢喜几多愁，也许，对于愁的滋味，大多数的人都从这一次开始。我落榜了，意料之外的那种落榜，跟我一起的还有好几位。
全班同学欢聚庆功，我挂不住脸，没有去，那几个朋友也没有去。我和他们在大叔的摊前，每人点了一份炒粉，又去不远的商店买了几瓶酒。
大叔没有管我们，以前他是绝不让人在他这里喝酒的。他知道我们的心情，因为那时我们已经跟他很熟了。借酒消愁愁更愁，几杯下去，朋友们就开始胡言乱语。我酒量稍好些，看他们不行，便一一帮他们打车回家。朋友走后，我一个人坐在大叔的摊前。摊前的桌子很矮，每吃一口东西，我都得深深的低下身子。
“大叔，你家的桌子可真矮，我们都跟你说三年了，你都不换。”。
那天虽正值夏日，在晚上，短衣短袖的，风一吹还是有些凉意，让我禁不住的要打冷颤。
“矮是矮了些，没有办法，我这车只能拉得了这些。”。
我不在接话头，我说话只是想告诉他我还在这里。过了良久，大叔的客人们都走了，这摊前就真只剩下我和大叔。
7
他不知从哪里也搞来两瓶酒，走过来和我说：“小伙子，是不是没考好？”。
“跟我想的差太多，没希望啊！十年寒窗，付之东流。”。我幽声的说。
抬起头，我瞧着满天星星，它们正向一旁的月亮靠近，此刻，我心里觉得更加难过。我想：如果我是天上的一颗星星，月亮肯定不会让我靠近，因为我的光芒实在太弱了！
“年轻人别说什么没希望，人生才刚开始呢！”。
我扭头看他，他正对着瓶口喝酒，喝了一大口才歇气，用手背擦了擦嘴，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卖炒粉?”。
“你儿子不是在这里读书么？”。
“是的，我以前也在这里读书。”。
我有些惊讶，这倒没听他说起过。
“真的，不骗你，好几个老师我都认识，只是他们不记得我了！”。
“毕业那年，我也是落榜生，跟你现在一样。后来，我也去外面闯荡几年。最后，因为我父亲的原因，我才做起这小生意。”。
“你父亲......？”。我不好意思接着问下去，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你后面打算做什么，去外面打工，还是自己做生意，或者.......。”。他留了两个字没说。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复读。
空中的星星越发的明亮。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夜越深，天空越黑，星星发出的光芒便越耀眼。
星星不停地眨着眼，我看着却觉得它们是在嘲笑我，我也对着它们眨。月光洒下来的光辉映在地上，地上像起了一层秋霜。月光也映在我和大叔的脸上。我看着大叔的脸，像是涂了一层厚厚的粉底。我看着看着，想笑，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我再次打开一瓶酒。我知道我还没有喝醉，只是有点困，有点冷，有点失落，还有点迷茫和绝望。我久久没有说话。突然，我问了大叔一句：“你今后做什么？一直这样吗？”。
“不，我想开一家店，等我儿子高中一毕业，我就打算找个位置好的，人多的地方开店。”。
“为什么想开店，你这样一天也赚不少啊。”。
“这些年，我一直想开个有独立门面的店。只不过，儿子总想着上学，我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和余钱了。”。他的语气有些无奈和伤感。我听着有些想笑，不是嘲笑，而是想到他本是来安慰我的，怎么他自己说着说着伤感起来。有人说情绪像传染病一样，果然没错！
“挺好。”。
我不想多说话，只看天上的星星。我后来有些困，想是酒的后劲慢慢的上来了， 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早几年，你不知道我有多困难。在人多的地方卖炒粉，城管看见就追，追着了不是收摊就是罚款。遇到脾气不好的，还得砸，说起来就可气，收就收了吧！为什么要砸！你说......”。我不知道他是喝醉了还是被往日的沉默憋的，话匣子打开，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那些都是外招的城管，有些不懂执法，不是有新闻报道过这些事么？以后那样事会极少发生的，不要担心你的摊”。
“是啊！近年倒讲究些，不说这些了，你呢？后面到底打算怎么办？”。
我听他说的起劲，以为还有更多的话说，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又到了我这里，我轻轻叹气，不知如何回答。未来，那日，那晚，我心里没有答案。人的一生中也有很多的迷茫期，那算是我第一个迷茫期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过了今晚再说吧！”。
他的摊收得很晚，在无尽的黑夜里，摊前的那盏灯火犹如大海里的明灯。不知道几点，我被他叫醒，坐着他的三轮车回家。
他的生活有多难，我是知道的，儿子有先天性疾病，行走依靠拐杖，我在学校见过，好几次遭受其他学生的嘲笑，笑他是“铁拐李”。他的妻子生活重点就是照顾儿子的起居，而他仅仅靠着这一辆小三轮来养活这一家。
8
公司的打卡机发出“滴滴”的声响，我的思绪被拉回现实。我扔掉包装盒，发现自己遗忘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忘记留大叔的联系方式。我匆忙跑出门去，大叔已经不在那里。
他为什么没有开店？他为什么还在继续做小贩？我不得而知，我也不想再从他口中知道。他的儿子有没有上大学？我也不再向他打听。我只期待，下次，我寻找他时，他还在那里。
在这个时代，我们受着形形色色的人物所影响。名人、明星、上司、领导、父母、老师、亲戚朋友，他们无一不再告诉我们怎样好好的活下去。可是，像大叔这类人呢？我们连名字都不知道，他们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又是要告诉我们什么？
《无名之辈》有一句话说的好：“认怂，并不是放弃，抛下尊严，很多时候认清自己能力边界的人，越懂得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该勉强。”。
下次遇见，我绝不开口就问大叔怎么还在做这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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