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隔几天总能看到她,她总是慢慢推开玻璃门,又很小心地关上,这儿的气候湿冷,总下雨,她把门关上后屋里总要暖一些。她总是只要一杯咖啡,很安静地坐在老杨常坐的地方看着院子,哪怕那儿离门口很近,要经常听门被打开时铃铛的响声、客人进门时聊天的喧闹。
老杨坐那儿是因为晚上很静,她白天也能坐,好像静就是她,她就是静。那时候我总挂在天花板的菜单牌上,看她黑色头发上的一圈光泽。说真的,她穿白衣服的时候像个天使。
她和那些看到我们就好像很高兴的女孩子不太一样,她不喂猫,连摸猫头也不会。几只猫自认为魅力足够,总试探性地在她脚边转悠——她最多只看它们几眼。
我一直这样观察她,我们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这一天,我失爪没抓住菜单牌滑了下去……虽然猫是液体这句话没错。她正在牌子下面点咖啡,老杨问她要不要再吃点蛋糕,她这次想了想,点了点头拿起菜单。我刚好被捧在了她拿起菜单的手里。
她愣了,老杨也愣了。我……我想假装已经摔死了。
她后来用一只手抱住我腾出一只手揉了一下我的头。她应该养过猫吧,能这么自然地抱住“流动的”我。
后来我一如既往地挂在菜单牌上看她,她一如既往地安静坐着,只是此后她不再看院子,总是看我。
“毕加索,你喜欢她吗?”这一夜又是雨夜,院子外的灯光被玻璃上的雨水晕开。
“她好像很喜欢你,如果她要买走你,你愿意跟她走吗?”
这一天他莫名地说了这些,说得我难以安眠。
后来一连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没再看见她。店里的学生也少了些,我还是跳下了菜单牌,时不时在门口转一下。
她突然来了。
慢慢推开玻璃门,小心关上。这次我走到了离她的脚很近的地方。
“来了?是刚考完期末吧。”老杨边擦杯子,边笑着问。
“对,今天开始放假了,放一个多月。”
“要喝点什么,还是咖啡吗?”
“叔叔……您这儿收暑假工吗?”
“嗯?”老杨的眉毛挑了一下。
此后每一天,我都能看见她,看见她和老杨系一样颜色的围裙,做一样的事情。她也刷着老杨刷的盘子杯子,也给客人送咖啡蛋糕。她很少再看我,可我希望她多看看。我总是悄悄穿过那些尖头的或者圆头的鞋,在某个椅子上,或者某个柜子上,我也总想看她一眼。
她每天都很认真,也一直小心翼翼。她的眼神很清澈,尽管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清冷。
她有时会在猫咖遇到她的同学,但是,连寒暄也隐隐觉得勉强。
我觉得——她和我一样,对吧?
不,不一样。她不丑。
“毕加索,你喜欢她吗?”这又是一个雨夜,门前的盆栽开了花。
“她来打工是想用工资换走你。我说了,你愿意我就把你给她。”
我不知道我愿不愿意。
这一天那个买走白夜的小伙子带着白夜回来了。白夜,猫咖里曾最受欢迎的那只。
她那时候正端着一盘咖啡到一位客人面前,白夜倏地撞上盘子,咖啡洒了,在客人的白衬衫上染下大块污渍——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她的表情能那么慌乱。
这位被洒了咖啡的客人,是个极度痴迷毕加索作品的美术生。大概也因为如此,他对于名叫毕加索的我有种莫名的执念——用人话说就是,他看我的时候有点变态。
“你!”这位客人站了起来。
好吧。她毕竟是无辜的。
我在那美术生准备发火的时候跳上他的肩膀,蹭着他衣服上的污渍表示我很喜欢。他一下子笑了,把我抱起来:“你喜欢这个吗?你喜欢喝咖啡!”他两眼放光,我知道今天会很不一样了。
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要干这种取悦人类的事情。
他让她再端来咖啡,他把咖啡凉了凉,我当是牛奶喝了一口。说真的,也就人类能喝这玩意儿。我看见她在看着我,她的眼神看得我难受。
傍晚一个穿得发光的老女人进来拖走了这个美术生,我才终于得到解放。这时候人已经很少,老杨看我一眼,转头笑着让她早点回去。
我想还剩点咖啡,要不顺便给她喝了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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