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特洛夫斯基与别莲富斯往来的信件
第一封信
(1922年10月3日,舍佩托夫卡)
柳茜小姐:
在别尔姜斯克向您道别,我曾说过会写信给您,等我感到大限临近……或者觉得空虚。空虚感出现得非常明显,大脑毫不思索,在一些下意识的举动与行为之间,突然清得过来,强烈地感触到这片空虚。无疑,这是一种病兆,并非躯体上,而是精神上的。
柳茜!已经3年了,我周期性地发作,动脑子的热情冷却殆尽,只想逃往某处,一去不返。我从1000多俄里之外给您写信。请相信我,柳茜,写的是肺腑之言,真的,是我这身心俱疲者率直的倾诉。还要告诉您,我确实变得这么时好时坏,会做以前根本不肯做的事,即在任何人面前敞开心扉。由于自尊心使然,我不想感受无奈的遗憾或勾起一种近期对一切事情都产生过的、病态的疏远感。
这类特别的感觉在我体内复苏,并存留至今,我在分析其特点。它让我有时陷入痛苦的思索,觉得昔日的心境是亲切的,但因为这种感觉的躁动而况味大变。您多半知道,这就是那种令人心烦意乱的遗懿,根本不可能领略到哪怕一丁点儿正是自己然悉的那种幸福。为数不少的女性,我是话不投机的,因为她们没有一丝一毫自然的美好情感。即便有,也已被千百种的陈规陋习所毒化,诸如虚妄的信仰、虚假的责任感、虚伪的礼法礼数,等等。无论她在我心目中多么珍贵,我也绝对无法跨越所有这些障碍。我缺乏能力和耐心,去克服人们给自己设置的一切障碍,去凑近昙花一现的幸福。
柳茜,想到这一点,我再也不能为您描述自己的情感了。而您,柳茜,由于短暂的忘却,使我在整整一段时间内,不得不重新陷入思索,感受着悲观失望。当初,我在学校里的一次行动使人怀疑我是否具备健全的思考力。在和我们一位医生的谈话中,我得知人在少年时代,往往不由自主地产生忧郁感、绝望情绪,从而引发各式各样强烈的渴求,要弄清楚生命的意义,要随心所欲地生活,向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谁过深地沉溺于这类思考,并转而在生活中探索,每一步得到过于粗略的解释,那么这样的傻瓜,在此地,在只为求得一饱而活着的人群中,是没有立足之地的。 他可能太脆弱,容易遭受所谓悲观失望症的伤害。
柳茜,我的朋友,别把我当成小男孩,什么也不干,只会坐在那儿,垂头丧气,胡思乱想,什么海市蜃楼和绝对自由,什么平等和友爱。1920年,热血沸腾,渴望实现幻想,我投奔了部队,不过很快就明白,消灭某一个人,并不等于捍卫住了自由乃至其它许多东西。 柳茜,我不给您描述自己对您的感觉。因为这些感觉朦胧得很,有时琢磨一阵,不禁苦笑,如果能哭,真要委屈地哭出来。还这么年轻,不愿意浑浑噩噩,总想好好地生活,可觉得自己活得像个老人,已经享受完一生的欢乐,只剩下对往昔幸福日子的回忆。其实,我没有那样的日子,甚至一位黑眼珠的姑娘,好些天占据了我的整个身心——这也没留下别的什么,而只有对往事深切的遗憾。由此我意识到,那份温柔,那种孩意般的、纯洁的少年时代的迷恋时刻,仿佛是慈悲的命运赐给不幸者的礼物。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恩赐,因为活下来的人太少了。
当初,我曾向一位姑娘提出建立友谊,总以为对方很快就能理解我,理解我的心愿。那时我还笨得像块木头疙瘩,因为没能看出她们虽然具有女性的形貌,却满脑子装着偏见陋习和虚情假意。我不明白,我深恩苦索,为什么她竟会想到过后对我说,她不理解,我干吗白费那么多口舌,其实三言两语就可说透的。事后,她告诉女伴们,我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向她表白爱慕之情,反倒含混不清地扯了一通连自个儿也搞不懂的、关于生活目标的大道理。后来我才得知,自己在她们眼里有多傻,所以摒弃了这类友谊。她至今也不明白,我当时怎样隐约地预感到她不理解我。再后来,我和她偶然相遇,从她嘴里听到了她曾说过我的话,也知道了她曾怎样行事。别的很多人也会这样行事,因为大家已经遵循着相同的逻辑一—绝对世俗的逻辑:既有男女,便有爱情;既有爱情,便有婚姻;既然只是开个玩笑,那就不过是一场感情游戏而已。
您是自我中心主义者,柳茜。您爱自己,爱自身的利益。您爱上一个人,仅仅是为了自己。您做一切事情,都遵循自我中心主义的原则。您得承认确实如此。您和自己所爱的人分手,或许会郁郁不乐,但并非由于同情对方,而是因为自己丧失了一次终身幸福的可能,或者说您将寂寞无聊。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自己。柳茜,我和您萍水相逢,短暂相处,因而现在只能使您一笑置之。甚至我还不晓得是一脸怎样的笑。我的反应则完全不同,显然要强烈些,因为当火车驶离时,人家说我脸色煞白。但这没啥,柳茜。我绝没有玷污对您的回忆,最后一天您那含情脉脉的双眸,有时会呈现在我的面前;当我从冷漠中惊醒,似乎在睡梦里听见您的“热情洋溢的心声”,这是曾切近地在耳畔响起过的。 柳茜,当您读着此信时,我确知您全然不会理解我近日沉陷其中的痛楚。我自己也知道,一个人平静下来,就不会为任何事情苦恼。心平气和的人,读到像我写的这类信函,决不会理解打开心扉、袒露心房隐秘角落的那个人,正如何思潮逆湃。
柳茜,在我心目中,您既如此遥远又何等亲近,我那最美好的欢愉时光,永远留存为一段记忆—并无特异之处,却把生活的照望表露得如此鲜明,如此直率、真切,没有任何遮掩,使正在实现生活目标的我觉得不同寻常。恰恰是对您,我坦陈萦绕心头的一切。朋友,您知道有种人被称为“用情专一者”,我也是其中的一个,真让我无可奈何。这一点,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出来。我希望生活依旧,为了不至于滑下斜坡,不至于过早地摔跤趴下,我竭力不让感情成熟。虽然我的生活刚刚开始,但这种情况毕竟非比寻常,必须小心谨慎。不过,这也是由于我已经热爱一种思想,这种童话般的想想那么美妙和崇高,我们和庸碌之人为伍,便永远难以企及。对上帝的失望曾使我偏离正路,险些滑倒。于是我看出,如果仍然这样为情所困,那就足以使我……柳茜,我曾经活得和所有的伙伴一个样,现在也会老样子,每个星期都迷恋上什么,一点也不理解如今我觉得亲切的人。已经丧失的,我不惋惜;我既然写信,柳茜,我不抱怨命运,也知道规律—弱者不敌强者的自然规律。我不服输,而努力以另一种方式退出。
如今我独自待在这里,待在沃伦省的舍佩托夫卡,距波兰边界5俄里。这小城镇地处僻陋,泥泞不堪,通行不便。栖憩在此的鼹鼠只知道刨土翻地。我和妈妈几乎单独住在郊区,现在她已步行130俄里,去了我姐姐家,至少两星期后才可能返回。我病着,步履艰难,满腹郁闷,耳边响起歌曲《丽沃奇卡》的片段时,心情变得沉甸甸的,真怕会发生什么意外。
原本我可能进小城苏维埃开办的中等技术学校二年级,但由于学校提高了教学水准,我在那里被编入一年级。学校今后要改建为通信线路工程学院。但不知怎么的,此事显得如此陌生,如此遥远,学校改建的设想提出了,必须拿主意,但犹豫不决,搁置下来,不知道以后会怎样。这是将来的事情,四、五年以后,早着呢。现在将面临的问题是要不要继续闯荡,任凭“勃朗宁”乌黑的枪口对准着,随时准备一命鸣呼。 柳茜,您在远方。亲爱的柳茜,至少现在请您相信,我不是在这儿胡思乱想。真的,此事不必多费心思。“此事“并非立即就会碰到,要等以后。柳茜,我期待着您的来信,或许是最后一封。我在期待,那么急切地期待,是您无法想像的,纵然信中只有一句问候话也好。
柳茜,您写信吧。我“一定等候”,但愿不至于太久。请寄往给您的地址。这是在基辅的,虽然我目前住在舍似托夫夫,但很快就想去基辅。
再见,柳茜。
确切些说,是天各一方了。
尼·奥斯特洛夫斯基 1922年10月3日 P.S. 您的妹妹,我忘了她的名字。她和护士卓雅·弗拉德一同工作,您对我谈起过她。请向她转达玛克思·安菲洛夫的问候。安菲洛夫是我的朋友,和您的妹妹挺熟。向卓雅·弗拉德致意。
尼·阿·奥
第二封信
(1923年3月20日,舍佩托夫卡)
亲爱的、遥远的柳茜克:
现在,过了这么久,我终于能写信到偏僻的、沉闷的别尔姜斯克,告诉您这远方的朋友一个消息:生活尚未把我完全压垮,虽然重重地摔了一跤,但毕竟站了起来。柳茜,人真是一种生命力好强的动物,必须往死里打,才会当即呜呼哀哉。
柳茜,不知你(我以“你”相称,这样觉得你更亲近)是否晓得我自打接到你的信以来的情形。不知为什么,但我是在等待,一直把想着的事情搁置着。疾病迫使我卧床三月,和死神搏斗。善于自我保护的躯体,抓住每一个可能获救的机会,终于赢得胜利,使我现在可以谈论自己为何活着和往后打算干什么,等等。如果我有意把一团乱麻般驳杂纷乱的思想感情细细道来,那恐怕得用一大篇纸,即使如此,也难以理清其脉络。种种思想感情似乎豁然冒出,稍纵即逝,可总会留下繁杂的轨辙,犹如梦魔总会留下点什么。不知怎么的,我很担心,为了摆脱这些浓重的阴影,我会不会落到更糟糕的境地,可别把健全的思考力也给弄丢了。柳茜,最痛苦的是,我过星期日几乎总是以回忆往事开始,这种回忆仿佛一个噩梦、一场重病,使我战栗。许多人不要命地追求横财和个人幸福,在他们中间置出几个像我似的以世俗观点看来如此不正常的人,那是怎样的形象呵。
柳茜,就以你为例吧。你正是那群讲求实际利益的自我中心主义者的最佳代表之一。你自己也能认定,有些人的思想在你们眼里显得多么格格不入,而且如此怪异、愚钝和不合情理,这些人所心驰神往的东西,不大会让你伴然心动,产生某种模糊的渴望。
得了,柳茜,我有的是时间,来琢磨这事儿,但与其涂满信纸而毫无益处,倒不如用三言两语讲讲自己吧。由于上述情况,我离开了学校。也许你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因为除了安菲洛夫,没有谁会写信给你……
现在我不住在基辅,而是在沃伦省伊贾斯拉夫县的舍佩托夫卡,离波兰国境线仅数俄里之遥。我交了几个朋友,因为没有他们会更糟。我竭力理清乱糟糟的思绪。一段时间的住院治疗,在我身上留下了印痕。如今我这人是一副病病歪歪的模样,新增的两条横皱纹使我的脸色平添三分阴郁,痛苦的手术造成的严重贫血和由于病上加病而再次发作的膝部肿胀,都在日渐加剧。
这不,我还想请您帮个忙呢,柳茜。虽然我看过许多医生,甚至有很好的医生,多少也了解一点膝部的病症,但我仍然要求你,柳茜,向你爸爸讨教,让他讲出所掌握的全部情况。柳茜,你不知道,在脱臼部位压力下的膝关节慢性水肿,在疗养地有所好转,但留下了后遗症,还有将近一年半前突发的那场伤寒,几乎已经痊愈,如今又都卷土重来。其根子在于儿童时期的淋巴腺结核。这便是我从所有的埃斯枯拉皮俄斯(希腊医神)那里听来的全部情况,其实我对他们一点也不信。然而,好朋友,我请你全面地问问你的父亲,再写信告诉我。一定要讲真情,柳茜,如果满纸假话,那还是不写的好。
刚才还觉得这事儿你办不了,却又托你办这事儿。你要知道,这就是新出现的毛病。这毛病,不大不小,只要有精力和意志力,是可以克服的。 我仿佛刚刚摆脱死神又面临着斗争。对这一切已厌烦得很。
柳茜,立刻写信给我吧,除非你已忘记了。亲爱的柳费,我非常想知道你生活得怎样,你那儿有什么新的情况。这段时间,我感受多多,可能是你所难以想像的。
真叫奇怪,但在基辅,确实有男孩子10岁就追逐异性的。我却甚至没有吻过任何女子,除了……我也从未试着钟情于女性。只有一次,那是在和你相熟的时日,柳茜。现在我想,柳茜,假如真有上帝,而且他会允许舀取一小勺个人幸福和个人快乐之水,那索性让我自己当回上帝吧。我可以享受这样的愉悦。不过,柳茜,必须久久地寻找,才能找到另一个柳茜。这样的柳茜寥若晨星。
祝你健康,柳茜克,有时想起我,就写写信吧。最好这会儿就写。我等着,柳茜。要知道,在我的心目中,你是我的姐妹,清纯可爱的小妹妹。
问候卓雅。来信吧。
柯里亚·奥斯特洛夫斯基
地址:沃伦省伊贾斯拉夫市舍佩托夫卡区,利瓦德斯街52号。
第三封信
(1924年3月25日,舍佩托夫卡)
柳茜:
远方的、几乎被遗忘的,但由于数分钟的回忆便光彩四射的、可爱的柳茜。生活把我们分隔得如此遥远,但回忆却如此鲜活。您该记得,我曾对您说,在生活中最艰难的时日,我会想起您的。对,想起了,给您写信了,其实我不知道,您在不在那儿,在不在别尔姜斯克。我们睽隔已久,而且或许将永难重逢。相遇,相识,是那么糊里糊涂的;确切些说,因为糊里糊涂,彼此才并不相知。我觉得您还生疏,而我的心绪,您也感到陌生。然而,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让我们糊里糊涂地靠近,随即又远离,只留下回忆。我记得那火车站,记得您如何离去,记得平生头一次的苦涩心情。您的身影远去,眼前一片空茫,然后又是生活中的斗争,艰辛的孤军奋战。还记得一些什么,但相当模糊,相当浅淡。我记得您的头发黑黑的,眼珠也黑黑的。我不了解女性,她们也不接近我。若不是来了个您,我大概永远不会体悟到一种感觉,那么隐隐约约,那么蒙朦胧胧,只在脑海中留下您在车站上离去的身影,还有在您临行前的短促时刻,姑娘仅有一次的爱抚。遗憾的是仅有一次。我并不像幻想家似的观察世事。生活过于真切地折磨我,而在您那里所获得的又太朦胧,而今我只回忆起往事的一些碎片……
昨日的学生,现今的共青团员——我热爱党。是党在动员千百万赤贫如洗而心地纯洁的群众。我愿为党贡献最后的力量、最后的希望。我本人是无产者、工人的儿子,生命虽短促,却全身心地投人党的活动,我因而有权在被称为共产主义的大家庭中占有一席之地。我不知道您的思想(大概,您置身于敌对的阵营),然而我的信不是写给顽固的资产者或小市民,而是写给那个当初从车站离去的、可爱又可亲的柳茜的。
目前,我主持一个党小组。人数虽少却团结紧密。但那种名叫悲观失望的病症再次使我心乱如麻,于是我写信给当时离去的您惟一的,遥远的柳茜。 最亲爱的,我给您写信,是最惬意之事。如果您还保存着哪怕一点点的记忆,那就写信吧。我仍将等候。我给自己稳熟的柳茜写信,或许当初的那个柳茜会回复。请赶紧写,投入邮箱吧。否则的话,只怕得一年以后,我才能获知远方朋友的消息。请转达对卓雅·弗拉德的问候。请来信,要不然,过一两个月,我就离开舍佩托夫卡了。
尼·奥斯特洛夫斯基
等着柳茜的回信和照片。
夏季,党委会安排我去疗养院。可能正巧前往别尔姜斯克。不过还没确定。朋友,请寄张照片来,小小的就可以。请立刻写信吧,别犹豫不决,别等脑子里想到回信再写。柳茜,有个要求:我希望看到可爱的柳茜。 您未必会拒绝寄张照片吧。如果必须,我看看便寄回。
候复。
地址:沃伦省舍佩托夫卡,利瓦德斯街52号。
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收
第四封信
(1924年8月8日,伊贾斯拉夫市舍佩托夫卡)
我们的通信过于稀少,我不确知,但总感觉到越来越生分。的确,相距太远,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两年之前。现实情况如此,不过尽管断断续续,联系并未终止。但实际上,要是有人向您或向我打听对方的近况,我们多半都答不上来。我接到您最近的那封信时,不禁感到失望:信中谈自己、谈自己的生活情况,实在太少了。真要不愿意写,那又当别论。然而,隔那么久才写一次信,大可向想露心曲的对方谈谈近况。请写写您在南方过得如何,疗养地是否仍保持原样;在非同一般的人生中,您有没有避遍并朦胧地钟情于某个没脑子的朝圣者。我就曾像这么个人,在生活的围墙内丧失目标,至今烙印犹在。
我只写信告诉您一个人,当年有位姑娘意外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打那以后,我连1分钟也没再得到过那样的爱抚。我在十分艰难、十分严酷的环境中长大,没有任何使生活增添亮色的东西。严峻的生活如此灰暗,没什么可以谈论的。我三番五次地磕绊,总是独自前行。没有谁知道,我三番五次跌倒,撞得生疼。独自一人,没有朋友,动辄会迷失方向。不过我磕磕绊绊,是由于向往共同的美好生活,而并非向往个人的美好生活。我们人数众多,出身贫寒,希望为自身也为同一营垒的弟兄们争取美好人生。他们奋起斗争,积极投人,有的捐躯(许多人如此),有的率领其他弟兄,朝着目标前进。
问我如今还留下什么亲切的、珍贵的[缺损]只有党,以及跟随着党的人们。
您在信里问我,党给我什么呢?给我自己所没有的,即由我们所推动的,强大的、宏伟的事业。我们只热爱它,为它献出整个身心。不错,我们的个人生活过于期淡,为了不背离立场,需要忍受太多的痛苦,但这对我们是微不足道的。只要着手工作,只要党带领所有为党贡献一切的人们前进,我们的任何痛苦便都烟消云散。
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可能这方面我们格格不人,但问题不在这里。您知道,此地众多的同志把我视为伙伴,视为干部,如果他们当中有谁得悉我这个才20岁、平时硬气得和年龄不相称的人,竟写信给某人,给可能身在另一营垒的远方姑娘,而且在如此谈论,那人家会怎么想可。我之所以写信给您,是因为在我的个人生活中,您是惟一曾给予我爱抚的站娘。如今您在远方,显得生分了,我不给您写什么爱情之类的话。现在对我而言,这已很遥远,只是留有记忆。那是我个人生活中的一幕情景,完全成了我的隐私,很多人并不知情。
谁说得准呵,假如我们现在相逢,也许会被此视同陌路。什么都可能的。现今,有时遇到某种情形,我感觉出来,某位女性出于美好的情嵘,有一种亲近的表示,我却总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当然,这种情形极少)。原因是我认为,不应该把别人拖进我的激情之火正在燃尽的生活。有时候心里很不好受,为什么我难得看到别人表露的好感,却非推拒不可。得出了结论:像磁石般吸引人的女性,真不该出生成长于我在其中长大的、疯狂般的环境。
如今我在伊贾斯拉夫市舍佩托夫卡区工作,任乌克兰列宁共青团的一名区委书记。不久我将被派往南方,或许我们能会面。如果可能,请立刻写信,并答应我的惟一要求——寄一张小小的照片。
地址:沃伦省伊贾斯拉夫市舍佩托夫卡区。乌克兰列宁共青团区委书记。
尼·奥斯特洛夫斯基
1924年8月8日
别列富斯-罗曼诺夫斯卡娅.柳德米拉.符拉基米洛夫娜的照片(网友摄于莫斯科奥斯特洛夫斯基博物馆)
1935年,别莲富斯在报纸上获知奥斯特洛夫斯基的情况,在中断联系11年后,再次写给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信,现中文版只有摘要
别莲富斯给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信件摘要
(1935年11月,列宁格勒) “我相信,如果这封信能寄到您那里,它将唤起您记忆深处的早年的一段往事和遇见的人,那么您会很容易地回忆起:南方,小小的疗养小城,15岁的女孩,您和她那美好、纯洁的友谊。至少,友谊的温馨一直伴着我,您的信我珍藏至今……我衷心地祝贺您———远方的我年轻时代的朋友。”
别莲富斯的信寄到索契,信刚寄出,就从报纸上得知奥斯特洛夫斯基已经乘火车到莫斯科了。别莲富斯原以为奥斯特洛夫斯基接不到她的信了,但最后还是收到了回信,信的正文是打字机打的。
第五封信
(1935年12月2日,索契)
柳茜: 我的秘书从大堆的信件中挑出您的这一封。顷刻间,往事在脑海中一浮现。 13年了!多长的时日。但仿佛才是昨天的事儿。 这少年时代的纯洁友谊多么美好。回想起和年轻的女孩子在火车站分手的情景,立时感到一阵惆怅。回忆那美妙的、无法复制的少年时光,总会如此。我不知晓你别后的生活道路。只要您叙述一下,如同第一封信那样令人感到温暖和诚挚,那就会立刻使我们互相了解。现在,您对我的生活状态了如指掌,我对您却一无所知。 邮局应该近日为我送来您的新消息。
尼古拉
1935年12月2日
别莲富斯给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回信摘要
(1935年12月18日,列宁格勒)
“从报纸上我知道了您在莫斯科,当时就想,要么是动身前忙碌,无暇给我复信;要么是我那封没写地址的信根本就没寄到。收到16日您那美好的短信,我是多么高兴啊!我往索契写信,希望能转寄给您。您的信让我想得很多。柯利亚!13年了!多少感受,探索,希望和失望!思绪万千的回忆怎能包含在几句话中!……可能,这样做是因为不得不写,并且知道局外人在看着,听着。可您记得吗?我们曾经是多么坦诚和倾心地交谈过。……您与生活中一切苦难斗争的勇敢和您的榜样给我增添勇气。”
别莲富斯关于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回忆录
(目前只能找到这么多,省略的内容尚不清楚)
……我和科里亚• 奥斯特洛夫斯基的相识和友谊始于1922年,当时他是一个18岁的青年,来到别尔将斯克疗养区治病。我父亲符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别列富斯是疗养区的主任医生。他注意到了柯良•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忧郁状态,总是不说话,闷闷不乐,避开年轻人和热闹的人群,更喜欢书而不是周围的伙伴。我父亲是一个善良和富有同情心的人,他很怜惜地谈起他。他说,不要看这个青年只有18岁,他经受了很多苦难,他是国内战争的参加者,负过伤,他的忧郁有碍于他的治疗。
……科里亚是一位高高的、瘦瘦的青年,有一双美丽的、忧郁的眼睛,苍白的面孔和浓密的头发。开始时拄着双拐走动,治疗后他已经能拄根手杖走路了。科里亚以其成熟、严肃和对生活的追求有别于同年龄的人。
……我当时是一个很快活、无忧无虑的15岁的小姑娘。科里亚完全和我相反:深思的、忧郁的青年……我尽量使他忘掉忧愁,逗他乐,唤起他对生活的爱。我们非常友好,他在疗养院的一个月里我们总是在一起的
……别尔将斯克的泥疗对他很有帮助,他离开时已经不用拐杖了……他经常从基辅和谢别托夫卡给我来信。
……科里亚多次亲切地提起过自己的老妈妈。当时她是他惟一至亲的人。
迷雾中的冬妮娅原型
其实对中国钢粉来说,别莲富斯的名字并不陌生,奥斯特洛夫斯基夫人在上世纪50年代出版的回忆录中,就提过奥氏曾在去别尔姜斯克(现在乌克兰的一个海滨城市)治疗风湿病时,与主任大夫的大女儿别莲富斯交往紧密,且长期通信,还引用了几处无关紧要的通信摘录,暗示他们之间是恋爱关系(这些信件在五十年代中国出版的的《奥斯特洛夫斯基两卷集》中没有收录),但并没有说别莲富斯与小说中的冬妮娅有什么关系。
根据苏联文艺评论家特列古勃的描述,以及刘心武回忆的,奥斯特洛夫斯基夫人在1956年与中国青年的一次谈话……中国读者一直都认为冬妮娅的第一原型是作者幼年时的朋友和同学柳芭·鲍利索维契。
1999年尼古拉•津科维奇在《二十世纪最后的秘密》中,首次捅出别莲富斯是冬妮娅真正的原型,也是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初恋女友,但是没有给出明确的证据链。 https://tieba.baidu.com/p/5639018000。
2004年《同时代的人回忆奥斯特洛夫斯基》引用了别莲富斯的回忆录部分摘要,肯定了别莲富斯确实曾是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女友。
2007年,王志冲先生从特列古勃的描述中找到漏洞,认为奥斯特洛夫斯基亲口向《青年近卫军杂志社》女主编卡拉瓦耶娃透露的冬妮娅原型,并不是柳芭·鲍利索维契,而是另有其人。 https://tieba.baidu.com/p/5021588278
直到2009年,王志冲将《奥斯特洛夫斯基书信集》翻译完成,《书信集》收录奥斯特洛夫斯基生前所有信件,包括他与别莲富斯的通信信件。至此,冬妮娅的真正原型彻底浮出水面,这也为我们解读冬妮娅提供了全新的思路。
现在,莫斯科的奥斯特洛夫斯基博物馆已经改口,承认别莲富斯是冬妮娅主要原型。至于是什么时候俄方正式改变了说法的,我尚不清楚。
柳芭.鲍里索维奇也是《钢铁》中冬妮娅的原型之一,苏联时期受到半官方承认。柳芭很多年生活在赫梅里尼茨州的斯塔洛康斯坦金诺沃城,在那里当教师。1935年,奥斯特洛夫斯基与柳芭的父亲取得联系,之后赠送了柳芭和父母各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给她的那本书上写着“给我青年时代心爱的朋友 H·奥斯特洛夫斯基赠”,柳芭祝贺了奥斯特洛夫斯基荣获列宁勋章。
1948年柳芭去过索契的奥斯特洛夫斯基博物馆。她的回忆录保存在莫斯科、索契和谢别托夫卡的奥斯特洛夫斯基博物馆。
回忆录部分内容: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回忆紧密地与H·奥斯特洛夫斯基相联。 ……还早在上学前,我就同尼古拉认识了。当时他在发电厂工作。这是一九一八年的事。我们的第一次相遇,同奥斯特洛夫斯基在小说中写得一模一样。——当时我经常去水塘,在抽水站柳树附近洗澡。有一次我来到这里,看见在柳树下坐着一个小伙子在钓鱼。我走近问他,鱼是不是上钩,他回答说:“当然上钩,不过要是一扰乱,那就什么也钓不着了。”接着我们就聊了起来。当时我手里拿着一本书,他问我这是什么书。后来我们就一起读起来。这本书的名字是什么,如今我已记不清,不过肯定不是《牛虻》,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他后来曾亲自给我读过这本书,而且亲自给我送来过。在我们正一块读书的时候,过来了两个中学生。其中一个大概是铁路领工员的儿子尤里克,另一个是斯达西克。他俩想同我结识,所以就嘲笑戏弄起戈里亚。于是戈里亚就惩治了他俩——把其中一个揍了一顿,另一个身穿白色校服的,被他扔进了水塘。 科利亚特别仔细和亲切地对待我们年级的姑娘们,尽量在一切地方和一切事上给我们帮助。
……我注意地观察我的女朋友们……我们年级的姑娘们都喜欢科利亚。他不委屈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有次该我值日,需要搬开所有的课桌打扫教室。我一去,科利亚已经把所有的课桌放好了。我感到惊讶,而他说:“我知道你干这活难,所以决定帮忙。”当时,我邀请他来我家,认识一下我的父母,他拒绝了。他不想穿着工作服去,并说,他穿得不好,不方便。后来,过了两个礼拜,他才来到了我家,但已经是穿着一新。这是用他自己的工钱买的。尼古拉还告诉我,他是怎样从窗户上偷走了德国人的手枪并把它藏了起来。后来他还教我用这支枪射击,并说这在生活中会有用的……
关于他被捕一事,尼古拉也亲自给我谈过。在他自由后,他曾在我们家的养蜂场里躲了两天,还给我说,为了一个水兵,在狱中他倍受毒打的情景,而且整整谈了一个晚上。尼古拉被捕,我是从我的女友普洛古琳娜那里获悉的,这一点奥斯特洛夫斯基在书中已经提到。后来,我找到了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哥哥德米特里·阿列克谢耶维奇,然后,他就把奥斯特洛夫斯基带到了火车头上。到了我们年级毕业那一天,老师给我们写了评语。特别有趣的是柯良·奥斯特洛夫斯基的评语,说他将来会出名。我们决定照相留念。我们姑娘少——总共只有四个,就安置在前排,老师在中间一排,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和其他男学生们在最后一排。 中学毕业后,我们飞向各个地方。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去了基辅工业专科学校学习。假期的时候,他从基辅回来,给我带回各种书籍……
……在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描写了和冬妮亚·杜曼诺娃的相会,很多取自生活中我和尼·奥斯特洛夫斯基的相会。他根据创作的需要,赋予了它不同的色彩和气氛,写了小说的结局。
鲍里索维奇父亲的相关回议录:
……我们的家庭有我和妻子,两个女儿和五个儿子,他们和H·奥斯特洛夫斯基在谢别托夫卡第一劳动学校学习,他是我们全家的朋友。
……孩子中柳芭最大,她生于1907年。科里亚和她友好是双方,都热爱读书。 我家有个自家的图书馆,是我多年为孩子收集的结果。从经典作家到马克西姆·高尔基,所有我国作家的作品都有,还有部分法国和英国文学作品及一部小百科全书。
……熟悉、掌握了这一图书馆后,科里亚和柳芭还在城里熟人中找书。
……科里亚·奥斯特洛夫斯基和我的孩子们非常友好,并且常上我们这来。我注意到他是一个很有才干的好青年:道德高尚、友好、善良、勇敢、具有坚强的性格和善于分析的思维。
……我在家躺了一个月(患斑疹伤害)……有一半时间处于昏迷状态……在此期间,科里亚在我们这儿呆得比在自己家的时间还多。他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要拯救我,……在占领者破坏之后,那时在谢别托夫卡什么药也没有。他乘各种车次奔往基辅,再把药取回来…
在我生病期间,清醒后,常听到在相邻的房间里科里亚给我妻子和孩子们讲他的生活遭遇。他可以不问断地连续讲两、三个小时。我康复以后,则给他讲了我的全部经历,这使他非常感兴趣……这些材料的部分内容他用于创作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中,而后在第二部——《暴风雨所诞生的》中也采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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