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9
曾经瞥到过博尔赫斯的一句话，“在一段不明确的时间里，我似乎抽象地理解这个世界。”这段不明确的时间，在我之后的经历中似乎短暂地出现过。
前一年，我历经的两场考试以放弃似的态度失败，丢盔卸甲。
父亲提到可以让我去市政公用公司就职，那时我满心焦虑，一口答应。
待到去了市政公用——那是另外一块陌生的工地——新建城郊的公路。每日坐车到工地就需要两个小时，总共四个小时时间花在车上，而其他的时间则是在尘土漫天的道路上重复曾经在海边工地上做过的事。
那时候我每天都昏昏沉沉，如同行尸走肉般过了一个月，中间听人说工程管理可以靠通过考注册道路工程师提高，于是我又拿起书本，研究道路工程。
实习时的经历再一次重演，一个不与人交流而去考学的工管根本就不能胜任工作。一个月后某个下着黏稠雨丝的下午，我走进工程主管办公室递交了辞呈。工程主管的脸上露出于我而言似曾相识的笑意。
这笑意我在张副总的脸上见过，在老宋和老周的脸上见过，在表叔的脸上见过……这里面混杂着各种细微不同的情感，但唯一的共通点是——轻蔑。
不错，轻蔑。现在想来，那不仅是别人对我的轻蔑，而是我对自己的轻蔑。
那是自信心的溃败。好像也许一个人生下来有无数愿望，但每一个愿望都不能实现。我站在一个庞大而漫无边际的迷宫的中央，每一条路都是死路，每一条路都看不见尽头。
辞职时刚从办公室出来的我走到一个十字型的交叉路口。在那个路口上有一条路通往我的家，一条路通往曾经的学校，一条路我从来没走过，一条路是我辞职出来的路。在我之前的一生中从来未有遇到过这样的“魔境”。
我站在这个充满隐喻意味的路口，一时间茫然失措，走上一条路后几十米，很快就有一种巨大的焦虑将我扯回去。那个著名的哲学问题是我面对的现实——“我要去哪儿？”
醉酒般回到家。父母责问我为什么又不与他们商量再次辞职，尤其此次是父亲介绍的工作，毕竟我的父亲是一个高傲的人，曾豪言此生绝不求人。
而我则一而再再而三，令我的父亲对我愈发失望。
失望则激起失望的漩涡——而我却表达不了我自己！激烈的情绪被我的冷言冷语掩盖。我用各种辩论阐释我所作所为的合理性。母亲对我的行为感到困惑和不解。而我的父亲，则严厉地批判我冷漠而自私。这大概也是心理保护机制的一种，我那时就想，我的冷漠和自私大约正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父亲眼角的皱纹里满是这个世界留给他的失望，而我亦同样是这些失望之一。
我第二天便再次收拾，启程去广州。我亦不想在留在家乡，留在这块失望之地。
我的妈妈极力劝说我冷静下来，好好思考再做决定。我嗤笑说我每天都在思考，但人生还不是一塌糊涂。
于是我再次去往广州。一别一年，我的朋友们买房的买房，买车的买车，也被起早贪黑的工作和周而复始的日常压弯了腰。
还是父母的照顾，让我寄住在广州的一个表姑家里。我想我总是愧对父亲的，因为一直以来我就只有让他失望而已。而他则在冷漠的后面默默地给我帮助。
表姑是曾经受过我父亲帮助的，所以当我去时，她也想方设法让我能过得轻松一点。但其实表姑的生活状况并不好。我的表姑是个直肠子的热心人，到了四十岁还没结婚。当时也像我一般莽撞，并且死钻牛角尖。说她年轻时离家出走，孤身一人到广州，以她的某种执着在医院当了护士。待我去时，表姑刚刚找了一个男友——大概是个什么相亲中介介绍的。
我刚来到表姑住处时见我的人便是她的男友，这个人与我说话时言辞闪烁，只是几句对话之间，我便觉得他有点心术不正。这也不奇怪，毕竟我之前在那么多工地上呆过，社会上的老油子总能透出非常强烈的痞子气质。之后我便一边在表姑家住着一边向设计院投递简历找工作。
时间过去了一周。我越发认识到表姑的男友绝对不是什么好人。言语间便开始多有冲撞。这个来自湖北的人有一种危险的话术，擅长抓住人的痛处伤口抹盐。我长期受家人庇护这点，成为他集中攻击的痛处。终于有一次吃饭时，当他反复说起我“仍像婴儿般未断奶”，希望激将我，让我跟他去做中介生意。
我于是收拾了行李，对表姑深深鞠躬。
后来我再也没有回去过，而我几年后则听说表姑与那个男人生了两个孩子，那个湖北的男人忽然不知所踪。
表姑本事一般，做人又过于正直，独立拉扯两个孩子想必是真的很难吧。但那以后我没有再与她联系上，只是回想起这样一件事，便会觉得非常难受。
从表姑家逃出来之后，我在广州天河区找了一个便宜的出租房住进去。那时，建筑业火爆，我找到工作非常顺利，很快就有offer通知我去。而我在拿到offer的时候，又再次做决定，要继续考建筑学的研究生。
实则即使当我写到此处，都为自己的分裂感到异常。那时我确实感觉到自己是好几个人。今天由这个人作决定，而明天则是另外一个人。这几个人争执不休，每个人都能支配我一段时间。也许我给家人的感觉也是如此，时而热烈，时而冷漠，时而灵光一闪，时而愚不可及。这几个人在我的身体里打斗不休，使我无暇顾及外在现实的一切。
每一年，都有一批前赴后继来到广州华南理工门口住着准备考研的学生。华南理工的建筑学是国内的“八大”之一，研究生甚至在读书期间便能取得不错的报酬，毕业后也是待遇优厚。
我下了决心，要卧薪尝胆，把建筑的研究生考下来，这样我就能取回信心，挽回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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