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一个人留在罗布泊
红梅走了,我一个人留在了罗布泊镇。
习惯了风沙,无法接受城市空气的暧昧;习惯了寂静,无法融入城市喧嚣的人群;于是,我选择了留在罗布泊。
罗布泊的风把一个红色塑料袋子吹向夕阳西坠的方向,袋子被血红的夕阳渲染的更加鲜红,它用足力气想要鼓起来,学习鸟儿一样的飞翔,追赶就要被沙丘吞没的太阳,可是在一片干裂的盐壳处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望着七彩的晚霞。
晚霞是一位俊俏的模特,在天空的舞台上走着猫步,时而是清纯的少女,时而是丰满的少妇,时而又幻做柔怨的才女,在湛蓝之城上走出幽蓝的飘香,写着一首又一首的情诗。
晚上十点,没有了太阳,罗布泊睡了,整个镇子在沙漠的摇篮里被风儿轻轻地晃动,逐渐进入了梦乡,黑夜来临了。
红梅走了,我的心还在,她没能带走,却把我们初识初知的果实摘下,放进她的包里,扬长而去。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掏空了,好像一个被放了气的皮偶,蜷缩一团,萎靡不振,因为在这里,孤独是最可怕最难熬的!
我和红梅在青海天峻相识,她在阳康乡开饭店,我在木里煤矿往山下焦化厂拉煤,经常在她那儿吃饭。这一次来修建库格铁路,她非要关了饭店随我一起来!
其实,朋友与朋友之间的关系,就是有人能陪你说说心里话,也不用洗冤似的对别人解释!
(除了寂寞,秋风还有什么)
罗布泊的夜是及其安静的,静的能听到沙子的呼吸声。去年五月份,百无聊赖、寂寞难耐,在经受了王瞎子摇卦似的摇一摇之后,WX终于空降给我一个好友。显示的地址是江苏南通,
她问我:
你在哪,能聊聊天吗?
我:可以啊,我在罗布泊!
问:“你在那儿干嘛”?
我:“听沙子说话”
然后就是沉默,永远的的沉默。我们的对话像凭空刮过了一阵风,无影无踪。或许她认为我没有诚意、在调侃她。唯一与外界联络的纽带又断裂了,我成为一个被文明社会遗忘的人。
其实,我并没有欺骗她,罗布泊的沙子真的会说话。你听,夜幕下的罗布泊,静的连月亮走路也放慢了脚步,她也怕打扰了沙子们的谈话。今夜的月亮正是一月之中最靓丽的时候,她那苗条的身躯在一朵又一朵绽放的云彩里走来走去,累了就倚在宝塔般的沙丘上歇一歇。
有时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艾尼家的墙头,向院子里张望,正好被艾尼家的老骆驼看个正着。骆驼是一位历经世间坎坷的智者,老态龙钟、目光睿智,口中不急不慢地咀嚼着永远也嚼不完的沙蒿,默默地注视着美丽的不速之客,羞的月亮扭头就跑,躲进了夜幕之中。
于是,夜更静了,没有星光月明的夜最静。我蜷缩在塔里甫家的土炕上想着心事,想着红梅,不知此时的她乘上了去库尔勒的车没有?或许还滞留在若羌?
想起了若羌,就想起了楼兰博物馆。去年秋天,汽车刚到若羌车站,住的地方还没找,就急冲冲来到了博物馆。正好周三馆内开放,身份证登记好,手机也交给了和言悦色的维族大姐,左拐进入了东侧展厅,我没有在古罗布人复原遗址前多停留,就顺着台阶下到了负一层。一股阴凉之气扑面而来,长长的甬道上铺着木板,右侧尽是文物,即使小小的钱株也有上千年以上的历史。甬道尽头就是闻名遐迩的楼兰女尸。
此刻,偌大的地下展室空无一人,只有我和几具木乃伊尸体。楼兰女尸位于展室中央,登上三级台阶,就看到了古尸。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还沉睡在梦中。
她的确是一位美女,与博物馆的外墙上复原的头像一样,极具西域风情的美女。她的脸庞娇小,眼眶略有凹陷,鼻子高高的,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下巴尖而翘,浓密的发丝略有弯曲,嘴唇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我倒走着退下展台,内心如波涛般汹涌澎湃。三千八百多年了她都沉睡在库姆河流域的地下,肉体和灵魂都在寂静中修行!可是,那些所谓的探险者为何要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呢?难道只是满足一下自己好奇的心理,还是别有所图?
而自己呢?自己又有何理由来窥探她的面容呢?带着自责与愧疚,我离开了那里!
(秋风为两个天真烂漫的维族女孩拍照)
罗布泊还在酣睡,我却睁大了眼睛没有一丝困意。夜太黑了,屋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只有窗户的木格里隐约漏进一点光亮,忽然,一个星星从窗户的缝隙中钻了进来,掉进了我的眼睛,接着又是一颗、两颗、三颗……,我的眼睛亮了,四周墙壁也亮了,连塔里甫挂在土墙上的画也看清楚了,一个维族歌手弹着热瓦普微笑着向我走来。
我迷惑了,自己究竟是身处何地呢?
清澈见底的孔雀河从楼兰城下蜿蜒流过,绿波翻涌的胡杨林焕发着勃勃生机,一座巍峨高大、错落有致的古城出现在我的面前:城墙、街道、集市、饭铺、大街上摩肩擦踵、熙熙攘攘,有的拿着喷香馕饼大声叫卖,有的在挂着华美的丝绸摊前挑选,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士兵,有坐在大轿里的官吏,真是一副繁荣昌盛的景象!
可是,古城的西端,广袤苍远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正仇视着这片绿洲,他的眼里容纳不下半点绿色,他的心里也容忍不了任何的生命,在他的眼里,所有生天都是他肆虐的舞台,在他的眼里淳朴善良的楼兰人不过是他摧残游戏中的道具。他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用咒语驱赶着一座座高大的沙墙,席卷着风沙,朝楼兰古城冲过来,好大的风啊!
(秋风在罗布泊中拍摄的沙尘暴,用的是中兴手机)
“好大的风啊”!一阵疾风吹开了窗户,黄沙扑面而来,将我从梦中惊醒。
起风了,声如狼吼,由远及近。
起风了,床头上放的《唐诗三百首》被风翻的“呼啦啦”乱响,最后竟然在岑参的“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一页停滞了。我停住关窗的手,不禁惊诧:“难道罗布泊的风也会断文识字了吗”?
(罗布泊的盐壳)
罗布泊的风狠,狠的像一只沙漠的孤狼,它总是远远地,不快不慢地跟着猎物,寻找机会、等待封喉的那一刻;罗布泊的风傲,傲的像一位超俗的侠客,它总是不屑一顾地看着你在沙漠中作出无谓的奔逃,最后轻松的将你埋葬;罗布泊的风执着,执着时像一个顽童,围绕着我栖身的土坯房打转,想要寻找一个突破的缺口,把我从屋里揪出来,扔进那漫天飞舞的沙尘暴中。
风更大了、更狂了,他们抓着门板拼了命的晃动、撞击,屋门发出痛苦的呻吟,“吱吱呀呀”地向我求救,可是我自睱不顾,哪里还管得了它们。终于,一扇门板被撞裂了,它被风抬起来,像扔出一位将要赴汤蹈火的勇士,“刷”的一下就无影无踪了。
我龟缩在墙角,无奈的注视着罗布泊的风替我搬家的过程。被子像飞毯一样在屋里飘了两圈,然后像一支离弦的箭射了出去,值得庆幸的是霍新没有坐在上面。
我绝望了,歇斯里底叫喊着:“刮吧,刮吧,最好把我也带走,反正我已经一贫如洗了”!
一件上衣被风拉着手,也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被我牢牢抓住,一张纸片从口袋里滑出来,一行熟悉的字映入眼帘:等你,在若羌!
我哭了,我笑了,我醉了,我疯了,我跑出室外,大声呼喊:罗布泊,我爱你的风!罗布泊,我期待着你的黎明!
(秋风在罗布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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