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女在秀木街曾经有一家面包店。
她走过很多地方。有一天,她被一只鸽子吸引,为了追逐它,她爬了整整两座山,又翻过一个山谷,但鸽子还是在她的镜头里消失不见。当她的目光从天空落得地面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秀木街”这几个大字,在太阳底下闪着淡蓝色的光。
信女饥肠辘辘,又累又渴,手中的相机和肩上的背包沉重不堪。信女确信鸽子是消失在秀木街上方的这一片天空,她决定留下来。
她的身后,有一家面包店,红色的屋顶在玉兰树的绿荫里探出头来,像童话王国里的城堡。她推门走进去,里面空无一人,七张桌子和七把椅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旁,烤炉里的余烬未冷,一张纸条静静地躺在地上,上面写着:“求租,有意者联系151*****398 ”,纸张新鲜,笔迹清晰,显然这字条的主人刚刚写下没多久,他走的非常匆忙,店铺的门忘了落锁,纸片也没张贴牢固,结果风一吹,就掉地上了。
信女把纸片捡了起来,塞进口袋。她把相机放下,把肩上的行李放下,她打算租下这家面包店。她不急于拨打那个电话,她饿了,她要亲手做一个蛋糕。
当蛋糕从烤箱中出来时,它看上去如此小巧诱人。信女迷上了这项简单平和的劳作,她感到快乐、安定和自由。她决定再烤制几个,她忘记了她的鸽子,也忘记了她此前走了多远的路,她全神贯注,把余下的面粉全部用上,她烤了面包和煎饼,做了点心。
到了傍晚,每一个傍晚都是一天最温馨的时刻。秀木街沉浸在夕阳的温暖的余辉里,像一个甜美的新娘,尤其是今晚,整条街道散发着醉人的浓郁奶香。人们不由自主地从家里走了出来,来到面包店的门口,这真是难得一见的画面:年轻的面包师傅微笑着站在面包店内,她头发茂盛,四肢结实,眼眸闪亮,脸蛋红扑扑。
老人和孩子都走了进来,他们每人要了一个面包。老人像咀嚼烟草一样咀嚼,他们闭目沉思,沉浸在麦子和牛奶的清香里;孩子羞涩地接过面包,安静地微笑,信女温柔而坚定的话语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她对他们说:“你一定喜欢这种羊角小面包,给你!”
男人和女人呆站在一旁,他们被眼前的一幕迷住了。这个陌生女人,看上去如此泰然自若,正如秀木街永恒安详的气息。
“ 进来吧,今天的面包全部免费。”信女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灯光下,她脸上的雀斑,这些淡褐色的、快乐的雀斑,非凡地美丽。
过了几年。
信女的心思一如既往地在她的面包店里。她打理面包店的一切,扩张了店铺,创制了几种面包和点心,她制作蛋糕和各式甜茶,面包店一如深受欢迎,店里焕然一新。她把精力和热情放在自己心爱的东西上,快乐且自由。她不是一个有巨大梦想的人,细腻柔和,心灵像香甜的奶油一样。她甚至不会生气,爱秀木街所有的小孩。她站在面包店内,双手插在围裙兜儿里,脸上是宁静迷人的笑,背影像是一棵盛开的树。
信女常去邻居家玩。这个女邻居因为性格乖张又实在太喜欢美术而长久一段时间把自己关起来作画,却总是精神饱满且开始发胖。她待人激烈如火又时而冷淡似冰,她也常到信女的面包店来。她喜欢一个人自酌自饮,喝了酒就脸色发红,并开始不停地讲故事,她声音好听又极富幻想,信女总不忍心让她停下来。
这个画画的女邻居会在有阳光的天气里在门前晾晒她的画,把它们东摆西摆在台阶和专制的木杠上,像牧羊一样放着它们,一边叉着腰站立,一边预防着阳光的逃跑,仿佛晾晒的是她丰硕的身体。
有一天,这个女邻居在信女的店里坐着,叭叭叭冲进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女人,披散着乱糟糟长发,露着肩膀,胸部裹着厚厚一层粗布,灯笼裤挽到膝盖,脚上蹬一双大大的木鞋,蓝蓝的脚趾头伸在外面,眼睛像只愤怒的猫。
她一边骂着,一边向她们扑过来。“贱人!你居然……”话音未落,丰满的女邻居被狠狠扑倒在地。
信女吓了一跳,不由惊呼出声。这暴跳的女人是女邻居的表妹,她刚买的新裙子晒在阳台上,被女邻居摘下来抹吸泼洒一地的颜料。
没几天,她穿着那件被染得五彩缤纷的裙子从她们面前晃过,像一只花孔雀。
她叫阿弗。
阿弗是个富有魅力,婀娜多姿的女人,她的美丽是让人不能忘怀的那一种,她妩媚又多情。她曾经有过一个情人,这个情人俊美又火暴,他们爱得死去活来。然而他竟然打她,但又一刻不能分离。最终他跑掉了,丢下了她。
可怜的女人寻死了一回,慢慢平静了。然而她苦痛地等着她的情人,她不停地找他,在深夜里呼喊情人的名字。这么几年过去,依然保持和他在一起时的模样,她的房子里全是他的东西。她不停地到处游荡,像一朵愤怒盛放的花那样等着他。断肠的等待最终使她丰腴的腰身一点一滴消瘦,面孔渐渐显得突兀而失去光泽。然而她的风韵却永恒动人,她的身边总有那些年轻挑逗人的崇拜者的包围,她跟他们玩乐,像谈情说爱那样。她与几个男子有过几次恋爱,她把他们带回家中,让他们睡在她原来情人的床上。但她总从暧昧的恋情中突然抽身,令他们迷惑无法捉摸。她像神经衰弱的病人一样,对人们充满怀疑又妩媚地对他们微笑,在挣扎撕裂中搜寻游离,对她那个可恶的情人牵肠挂肚。她爱他爱得不可救药,终于无法忍受,在一个圆月之夜后,搬到秀木街和表姐一起居住。
一个晚上,她们在信女的面包屋喝酒。阿弗跟在表姐身后,她的表姐实在不喜欢与她在一起,她领教了她种种疯狂可怕的行为,却不敢惹她,任她厌恶又得意地跟着走。阿弗随着她进了信女的面包屋。
信女烤完面包后,微笑着和她们一起喝酒,安静地看他们胡闹。几个年轻男孩红着脸在说话,羞答答地笑着偷偷注视在座的阿弗,仿佛她脸上长着小珠宝或是隐藏着某种信息。阿弗大笑着,喝得兴致勃勃,不时唱歌,偶尔哭泣。
到深夜,有人醉了,胡言乱语,害羞的年轻男孩已经回家。仍旧有人在喝酒,神色迷离。阿弗美得淋漓尽致,雍容地端坐在椅子上,桌子上的高杯酒绿灯红。她在桌子底下抓住了信女的手,脸上艳光流泻,眼里激荡着炽烈又恐惧的光芒,像被子弹命中的鸽子,嘴里缓缓吐出一句话:“多好!在你这里。”
信女心头一震,不再微笑。
第二天,信女很早就起来,她在窗前站了许久,注视这条新月似的大街。她在这里获得平静,得到安宁,同时烤制面包,给秀木街的每个清晨和傍晚带来甜香。
但昨夜的喧嚣仿佛宣告,她离开的日子到了,她要追寻的鸽子还在远方,她还在路上。
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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