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柳镇上有个怪女人,人们习惯称呼其为“信女”。
信女的当代释意早已不得而知,据一些老人的说法,大概指的是“贞女”或“圣女”的意思。
她平时鲜少出门,几乎没有社交。
外出的时候,总会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白色纱巾掩面,着一条发黄的米白色长纱裙。
无论春夏秋冬,晴天或雨天。
“四十多年了,她一直这样!”
曾经的稚童渐渐步入晚年,信女却丝毫未变。
一身少女穿着,脚步轻盈,身姿婀娜。
神未可知、未可见、不容侵犯、不容置疑,强大而温顺,神秘而包容......
为了证明神的存在,人们迫切地需要一个代言人。
青春期的少女似乎满足以上所有特点,于是,她被选中了。
镇子里的乡绅名流们筹集了一大笔钱,用于将女孩买下。
未来的信女在家排行第四,上面有三个姐姐,底下有四个妹妹,成为天选之女,除了荣耀还有不少实际好处,父亲当即表示赞同,母亲则强烈反对。
最终,她毫无悬念地进了神庙。
根据约定,神的使者不能与家人有任何联系,以避免沾染世俗秽气。
除了祭司与两个随从,她几乎接触不到任何人。
站于庙堂之上,看着父母与姐妹跪在自己脚下,信女险些崩溃。
神的使者毕竟也是凡人,有好几次,她想要冲过去扶起母亲与姐妹,幻想着抱在一起痛哭的场景,可苗头刚一出现,便被老祭司及时制止。
“神明会赐福于善良之人,他已经聆听了你们的祷告,起来吧!”
信女嘴里说着提前背好的词,面无表情。
“感谢信女大人,感谢祭司,感谢神明!”
贪财的父亲连连叩头,母亲则直愣愣地盯着女儿,颤抖的双手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收了回去。
“感谢......感谢信女大人。”
她一字一顿,叩完头,匆忙退了出去。
父亲起身拍拍新衣的袖口,跟着离开了神庙。小姑娘们似乎并不理解,刚想冲上去亲昵一番,两名高大的随从立马上前挡住去路,一言不发,直挺挺的像一堵墙。
无奈之下,少女们只能悻悻离开。
看着熟悉的亲人成为信徒,信女终于明白,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非要有一个名字,姐妹们以前最喜欢叫她芸儿姐,父姓舒,全名舒芸儿。
神庙于三十五年前被镇政府拆除,工人们在推开祈祷间门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个女人,她的身上穿着一条老式的灰白色长纱裙,蓬头垢面,完全看不出实际年龄。
信女十四岁入神庙,庙里的香火至少兴盛了八年,之后,全民科普的时代突然到来,越来越多的人不再信神,香炉、正屋内的神像、各类保平安的符咒全部成为垃圾被随意丢弃,除了部分守旧的老人,鲜少有人再出入于神庙。
没了信徒,神庙的维持愈发艰难,没多久,庙里的两名随从远走他乡,走的时候,不知偷了多少值钱的东西。
同年,舒芸儿二十三,祭司六旬整。
“芸儿,如果倦了就离开神庙,然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当时的舒芸儿正在打坐,老人的出现吓了她一大跳。
“打扰你了!人老了,难免招人厌!”
不待对方作出反应,祭司便开始自嘲起来。
“没有,没有!祭司爷爷,您不是说过,侍奉神明的人要一生保持贞洁吗?”
少女的话里满是天真,自十四岁离开父母,她只听老人的教导。
“是啊!神明不容亵渎,可是......”
他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再也没有神了,没人相信,神明也就死了!死了!死了......”
老人重复着最后几个字,语气极其悲凉。
“神怎么会死?您说过,他无所不能的。”
“我九岁被神庙收养,一直相信神,依赖神,从不敢生任何邪念......如今看来,全是笑话!我老了,老得比别人还要快,身体上的病痛也比任何人都要多,如果他......”
老人转身指了指镀金的神像,在过去,他是绝不敢这样做的。
“如果他能有一丝慈悲之心,为何要赐予我疾病与衰老,不信神的人肆意放纵,如今看来,处境并没有更糟......”
“祭司爷爷,您怎么了,竟说些胡话!”
她起身走到祭司跟前,表情十分困惑。
“随从们走了,年轻人不再信神,虔诚的老人接连离世,看来,神庙要关门了!”
“关门!”
小姑娘害怕极了,忍不住喊了出来。
自入庙起,祭司便每天为她灌输关于神的知识:“身为信女,不得有任何尘世间的私欲,神明能洞察一切......神明无所不在,不所不能,切勿妄想逃脱其掌控......死后,你的灵魂要接受考验,与凡人不同,神的使者必须要更加的纯洁、无暇......”
进入神庙的第二年,她的父亲举家搬迁,一是因为得了大笔钱财,想过上更好的生活,二是为了照顾母亲的感受,虽然有八个女儿,但毕竟都是亲生的,没有哪个母亲愿意忍受面对面的分离之痛。
早年布道时,游行队伍常常会经过她家门前,信女透过轿子的纱窗,看到家人,勉强能得到些许安慰。
每一晚,她都跪在神像前虔诚祈祷,希望父母长命百岁——即使她的父亲是个狠心的人,姐妹们全都能嫁个好人家。
第二年的时候,家人们突然不见了,坐在藤条轿子里的舒芸儿彻底慌了神。
她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了有家与没有家的区别,以前还能远远地看着他们,即使不能靠近,至少有所牵挂。
“芸儿!”
她沉浸往事之中,突然听到一声呼唤。
如果神庙关门,她能去哪儿,她的家人早在七年前就搬走了!
嫁人吗?
即使神庙不在,她也断不敢那样做,一旦亵渎了神明,灵魂是会堕入地狱的,关于地狱的知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万恶之徒不过接受肉体上的极刑,背叛神明的人则要遭受永世轮回之苦。”
这话祭司说过,书上也读到过。
“嫁人?祭司爷爷,您说过,神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神庙关了,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看着呢!我怕!”
“有我呢!我会向神明说情的,太晚了,早些休息吧!”
说罢,身着道袍的老人转身离开了清修房。
“说情?”
她小声嘀咕着,并不明白怎么回事。
事情很蹊跷,与舒芸儿谈话后的第三天,老人便盍然而逝。
祭司死后留下一封信,内容如下:“他答应了,用我的生命换你的自由。”
她拿着信,守在灵前,哭了三天三夜。
孤零零的一个年轻女子,举目无亲,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其信女身份远近皆知,方圆数十里内的青年从未有人敢于主动示爱,除了他——一家裁缝铺的小学徒,年纪与舒芸儿相仿,性格沉稳、干练——冒着生命危险前来。
如果在神庙的祈愿树旁看到了挂着的彩色流苏的丝织香囊,不用怀疑,那一定是小裁缝的心血。
他坚持了近百天,终于得到佳人的回应。
舒芸儿挂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香囊:“卯时,香樟树下。”
按照约定,追求者准时出现,约半个小时后,她终于姗姗来迟。
暖黄的灯火照在她垂坠的长裙上,少年竟看呆了。
没人知道他们那晚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三个月后,事情才初显端倪,舒芸儿的肚子鼓了起来。
一开始,好心的医生想要帮助隐瞒真相,怎奈事实过于显眼,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后知后觉的老祭司赶忙差人从偏僻的乡下找来一位产婆,希望能把丑事掩盖过去。
一般来说,产婆有两种功能,一种是接生,另一种则是堕胎。
流产的秘密,只有老祭司、舒芸儿与产婆知情,事后,信女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出来的时候,人几乎瘦成了纸片。
老祭司借着神的名义,宣扬说小裁缝的身体里住着邪灵,需用火刑清除。
如果要问“火刑”是什么场面,相信镇子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都见过。
“人被捆在木桩上,脚底下堆满柴火,点火前,受刑者一动不动,祭司说着玄奥的祷词......那时候,人们都信神,即使不理解,也不敢贸然阻止......味道可不好闻,烧人跟烤肉完全不一样,臭烘烘的......”
想必是意识到了某种罪恶,回忆者从不敢详述细节。
小裁缝来自外地,据说是个孤儿,火刑过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当舒芸儿走出禁闭室的时候,受难的恋人早已化成了尘土,极度悲愤之下,她用绝食以示抗议。
天真的少女以为死了便能一了百了,可是,她似乎忘了一件事,她的命根本不是自己的。
从她的父亲在卖身契上摁下手印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属于自己了。
对付绝食的人,老祭司十分在行,捏住鼻子灌流体食物即可,即使只能喂进去十分之一,至少能续命,之后,一切归于平常。
她真的敢迁怒于神吗?没了这神庙,她什么也不是。
从舒芸儿进神庙算起,大约是第四年发生的事,那年,她十八岁。
怨恨需要消耗极大的能量,不到半年,信女便恢复了原先的虔诚神态。
老祭司告诉她说:“小裁缝的灵魂已经得到净化,你只需侍奉好神,他便能永享极乐。”
从此,舒芸儿的虔诚里多了爱情的成分,看神像时的眼神,仿佛是在注视着爱人。
她的爱、她的恨、她的信仰与依赖全都寄托于神......如今,老祭司死了,剩下的,也只有神了。
拆庙工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的怀里正抱着一尊镀金神像。
“我说,怎么有个疯女人!”
“别理她,拉走,继续拆。”
工头示意,几个壮汉挤了进去。
“大不敬!大不敬!你们都要被诅咒的!都要被诅咒的......”
她声音颤抖,拼尽全力地嘶喊着,不知何时,左手竟握了一把刀。
“老大,您过来一下。”
没一会,中年胖工头来到门前,先是打量一番,最后说了句:“算了,我爹信神,先拆其它地方吧!”
就这样,舒芸儿守住了最后一片净土。
两天时间,神庙被移为平地,只有孤单的小祈愿屋矗立在原地。
神庙被拆后的第三个月,镇子里发生了好几起离奇事件。
恶疾、意外、失心疯......不幸者接连死去,即使最好的医生也束手无策。
“应该是某种未知的遗传病,你看,淋巴结变成了金色,而瘟疫只会导致肿胀 ......”
半个月内,镇子里一共死了七个人,且全是参与过神庙拆迁的青壮男丁。
一时间,谣言四起,人们谈论最多的便是“诅咒”,认为一定是来自神明的惩罚。
不被重视的老人们终于得到表现机会,谈论神,没人比他们更在行。
“这只是开始,如果不去神庙忏悔,灾祸必将扩大......哎!你们这群无法无天的,居然拆了神的祠堂!”
所有人都愿意聆听老人们的训诫,但神庙已经被拆,该由谁负责重建呢?
遭遇不幸的家庭联名致信镇政府,毫无意外被驳回了。
在这个全民科普、破除迷信的时代,怪力乱神早已过时,官方回信中写道:“重建神庙不属于政府管辖范围。”
当初拆神庙是民众自己的意愿,再建则属于民间行为,只要不影响公共秩序,官方不会干涉。
绕了一大圈,问题再次回到起点,重建的资金由谁来出?
不幸者家属与镇政府对峙许久,旁观者的态度十分暧昧,支持重建,却不愿插手,反对重建,心中依然有所顾忌。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人是谁。
出事不久,负责拆迁的工头赶忙带着最贵的香跑到老父亲家里,二话不说,对着长霉的神像一顿叩拜。
他不信神,却心有畏惧,根据其父的说法,神无所不在,摆在高台上的只是一个形象,真正的神,在人心之中。
几个月过去,灾祸渐渐平息,悲伤的人累了,多事的人倦了,事情不了了之,唯一产生变化的是,没人再敢无端走进神庙遗址,路过时总会远远地绕开。
自然没有人记得,里面还住着个疯女人。
时间慢慢流逝,关于神庙的古老传说并未影响新一代的年轻人。
“诅咒事件”发生后的第七年,一个迷路的小丫头闯进了神庙,和她一起玩捉迷藏的小伙伴早已不知去向。
她迈着碎步走进神庙,准确的说,是一圈长满青苔的墙墩子。
闯入者小心翼翼地四处探寻,最终停在了小小的祈愿屋前。
旧房子并不大,三米见方,腐败的木板门上全是缝隙,她趴在门上朝里望。
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女孩正欲离开,突然,一双神秘的眼睛出现在了门后。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换做一般人,早就被吓得神智不清了,她竟一点也不害怕,眼睛瞪得比原来还大。
“有人吗?”
女孩边叩门,边朝里望。
屋子的正上方,受惊的麻雀群哗啦啦地开始逃离,门随之打开。
“进来吧!”
无力、虚弱、干瘪、沧桑......疯女人的音色极难形容。
女孩犹豫片刻,走了进去。
昏暗的房间里堆了满满的东西,借着天光,勉强能看清一二。
正对门靠墙位置摆着一个老式的衣柜,衣柜正中有一面花瓣形状的的镜子,镜面斑驳,银色镀层大量脱落。
左墙边堆满杂物,旧家具、鼎、香炉、带流苏的丝织物......一层一层地往上叠,右边墙脚铺着一张长长的茅草席,草席内侧尽头供着一尊神像,几本薄薄的青色线装书以及整篮子的香囊——早已被时代淘汰的物件。
好奇的客人认真地观察着,目光终于来到主人身上。
一袭发灰的白色长纱裙,裙角沾满了黑色泥污,腰间缠有一条浅绿色丝织腰带,身段极好,身高一米六有余。
“咳咳......”
房内太过寂静,女人故意弄出声音。
女孩看了看,发现对方的脸上竟带着纱巾,半透明的布料下,面部轮廓依稀可见。
“您是谁?”
她的问题直接且大胆。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神的使者,服侍他,赐福于信徒......”
女人独自咕哝,完全不在乎提问者能否听清。
“您为什么一个人住?”
无所畏惧的小姑娘继续追问。
“谁说我一个人,不是......不是......还有他吗?”
说话时,她顺手指了指掉了色的镀金神像。
“他能说话吗?”
小女孩十分疑惑,盯着神像不放。
“你听,他在说,他说今天有客人到访,所以我才提前换上最好的衣裳......”
“我怎么听不到?”
“你想听什么,我可以替他转述,神最喜欢小孩子,他说,他很喜欢你。”
“帮我说声‘谢谢’。”
女孩似乎相信了,停顿期间,欲言又止。
“我有几个问题,他!他能回答我吗?”
“只要内心虔诚,便能得到答案。”
女人的语气极其郑重,仿佛站在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小女孩,而是别的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物。
“首先......您为什么戴着面纱?”
她用手指了指,煞有其事的样子。
“这个问题不用神来回答,如果你想看,我马上摘下来!”
女人用左手沿着耳际线取下了面纱。
她的脸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小巧、素净,仍保留着少女特有的青春气息。
“您还没有回答,为什么要戴着面纱?”
女孩不依不饶。
“从十四岁开始,只要出现在公共场合,我就必须要戴着它。”
“为什么?”
“宿命使然。”
“哦!”
提问者似懂非懂,似乎在思考下一个问题。
“您为什么一个人住?我是指,除了他。”
女孩瞥了一眼草席尽头的神像。
“因为......因为......因为镇上的人都怕我!”
“为什么?”
“我是神的使者。”
“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知道,我无法接近他们,他们也不敢靠近我,曾经......曾经我也属于他们,可是,重要的人都离开了,走了,杳无音讯......祭司爷爷含恨而终,为了我,付出了生命......”
女人沉浸往事,眼睛里有了一丝悲伤的神采。
“祭司爷爷是谁?”
女孩凭着感觉往下问。
“他把一生都献给了神明,从未成过家,死的时候孤零零的......”
“.......”
就这样,两人一直聊到天黑,小姑娘依依不舍地离开房间,根据女人的指引,小跑着朝家赶去。
她的真实年龄不过十岁,是否能听懂女人的话,至今仍是个谜。
缘分像一座桥,一边连着舒芸儿,一边连着小女孩。
在一起的时候,她总会为小女孩讲述关于神的知识、关于过去的回忆。
小丫头的问题千奇百怪,最打动信女的,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问题:“神是从哪里来的?”
她每每思考,总得不到明确答案。
祭司爷爷曾说过,神包含一切、洞察一切、无所不能、无所不在......那么,到底是谁创造了神?
人生中第一次,舒芸儿对信仰有了动摇。
“万恶之徒不过接受肉体上的极刑,背叛神明的人则要遭受永世轮回之苦。”
她害怕,不敢有任何想法,与小裁缝的情事像个巨大的污点,她需要用一生去赎罪。
女孩不在的时候,舒芸儿开始翻找私藏多年的宗教典籍,遗憾的是,没有任何关于神的出处的记载。
似乎,神本该存在,且一直存在,先于万物众生,凌驾于所有理性之上,那么,他到底是什么?
“小裁缝......”
无意间,她突然想起了被烧死的情人,心如刀绞。
在过去,她一定立马忏悔,同时开始诵读经文,可是,这一次不同,舒芸儿任由悲伤泛滥,什么也不做。
因为痛苦,她的意识愈发清醒,愈是清醒,痛苦愈发强烈,直至哭了出来,无声、无息,滚烫的泪水喷涌而出。
女孩渐渐长大,舒芸儿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岁月痕迹,神奇的是,依然保留着少女的纯净气息。
她堕过胎,独自生活,既缺乏必要的社交,又缺乏食物上的营养,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都成问题,何谈生活呢?
然而,事实不容置疑,她的身上的确有一种永不老去的气质——单纯。
无欲无求,从不怀疑,心安理得地活着。
相处后的第八年,女孩彻底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十七岁,待字闺中。
论长相,远不及舒芸儿本人,但她的性格极好,热情、活泼、开朗,每天都很开心。
某个秋日的傍晚,大女孩再次来到神庙,与以往不同,脸上少了笑容。
一进门,舒芸儿便看出她有心事,于是悄悄准备了一件礼物——一只画着百鸟的丝织香囊。
“谢谢!”
少女看了一眼,完全提不起兴趣。
“有心事?”
“没有!”
“说一说。”
“父亲......父亲背着我跟人私下定了亲。”
“到了年纪,总要出嫁的!”
舒芸儿试图安慰。
“我都没见过他,听说,他的眼睛有问题,到了晚上,什么都看不清,难不成......难不成.....要我嫁给一个瞎子?”
愤怒的少女越说越委屈,话到结尾,掩面而泣。
“听到的未必可信。”
“不是......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我有喜欢的人。”
“那就告诉父亲啊!”
“早就说过,被......被当场否决,父亲说......说......说谁都行,只有他不行......”
两人一直谈到晚上十点,舒芸儿虽年长,却并不懂得如何处理人情世故,更别提爱情,她只是朦朦胧胧地经历过,仅此而已。
作为神的使者,如今,只有靠祈祷去改变少女的命运。
她相信,神一定乐于成全。
“神赏罚分明,冒犯者遭天谴,背叛者受永世轮回之苦......”
灾难全部应验,愿望却像生长多年的老树一般,死气沉沉地留在原地。
少女出嫁了,嫁给了一个不认识的半瞎子。
舒芸儿每天跪在神像前祈祷,祈祷着新娘子能收获幸福,免于一切苦难。
愿望应了后半部分,新娘逃离了苦难,解救她的正是那把刀子——十五年前施工队出现时,舒芸儿手里握着的那把。
靠着那把刀,她守住了自己的最后一片领地,同样,少女也用它捍卫了自己的尊严。
谁也不知道刀子是如何落到新娘手里的,以及她的自杀原因,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听闻噩耗,舒芸儿赶忙抱起神像,倒过来看了看,刀子果然不见了,她一直把刀藏在神像底座开好的槽里,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少女是如何知道的?
又一次,舒芸儿开始动摇。
“我们说好的,你负责守护这个秘密,她怎能发现?凭什么?你不是无所不能吗......”
她怀疑神明作祟,否则,新娘一定不会死,愤怒之下,一把摔了神像。
从此以后,信女不再出门,一关就是三十年。
“她吃什么,靠什么生活?”
许多人都有此类疑惑,一个人脱离社会该如何生活?
答案并不难,神庙位于山脚处,院子后面有不少浆果以及野生蔬菜,每个镇子总有几个好心人,他们关心弱者,慷慨行善,经常为信女送来谷物与日用品。
就是靠着这些,她活了下来。
信女活了很久,死的时候,依然穿着那条破烂不堪的长纱裙。
十四岁进神庙时,她的裙子是白色的。
二十二岁,神庙关门,裙子被染成了灰白,七年后,与小女孩相遇,她换了一条“新裙子”,之后的第九年,新娘自杀,舒芸儿再次穿上了白纱裙,三十多年再未更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