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的脸皮一层层脱落下来,渐渐地上面呈现无数个窟窿,嘴巴里有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听不清在讲什么。
鲜血将整个浴室装满,北岛张大嘴巴,却发现自己连尖叫都做不到。慢慢地北岛平静下来,周围并没有可怕的男人,北岛也只是呆立在淋浴头下,此时他才理解,那个野蛮的男人也只是自己的幻觉。
从今天开始,北岛打算找藤真玉子谈一谈,将一切揉碎,把所有虚空拆开来,一切应该会变得不同。
第二天的数学课,是一天里最后的课程,天色已经暗下来,优子家里有些事,早早便回去,刚好给自己留下了机会。
当同学们基本上全离开班级的时候,藤真玉子拿着教科书也打算离开教室。北岛缓慢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喊出她的名字实在为难。
北岛努力将嘴巴张开,“老师,可不可以等下?”
藤真玉子并没有回应,而是直接走出了教室。
北岛开始慌张,他跟着藤真玉子的后面,感觉走廊上的同学都在诧异地看着自己,不过北岛知道这次不找老师谈谈肯定是不行的。
“老师……”这个声音应该可以绵延到千里之外。
藤真玉子还是不理,她踩着高跟鞋跨着大步,不像是女人,倒有男人的蛮力。
北岛并没有放弃,一直跟着老师后面下楼梯,藤真玉子进了办公室,和大家说笑着,远远地与北岛的眼神遇到了一起,这次北岛并没有低下头,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只是藤真玉子很快将视线移开,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迅速。
当办公室的老师逐渐离开时,藤真玉子将北岛请进教室,“一直盯着我有什么事?”
仿若藤真玉子的声音有一种原生的破坏力,北岛又开始紧张到讲不出话来,藤真玉子从开始的诧异变成鄙夷,仿若那眼神可以将北岛撕碎。
“我……我……”一团棉花堵住北岛的喉咙。
“今天就这样吧。”藤真玉子皱着眉头走出办公室,准备锁门。
“不……”北岛总算发出声音来。
藤真玉子折回来,拉着北岛的衣领扔了出去,狠狠地将门“咣”一声关上。
“滚……”这是藤真玉子发出的最后警告。
当北岛终于明白这个字的意义时,他的心与西沉的太阳一样暗了下来,绝望地站在白昼里,如同置身于黑暗之中。
藤真玉子重重地撞了北岛肩膀,随后离开。
“这个世界抛弃了北岛,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他不停地给念叨,一步接着一步爬到教学楼的天台。
他站在天台上,风肆意地刮着,似乎要掀翻他的头颅,或许活着就是屏住呼吸,活着就是不准说话,活着真的不如死去,北岛应该去死,自由落体就能解放自己,北岛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北岛是笨蛋,废物,愚蠢……北岛一遍又一遍地贬低自己,眼泪什么时候从心里涌出来,他并不知道。
“快看,上面有个人。”
“快点下来……”
“看着像北岛。”
“那个怪物。”
“还不如死了。”
……
楼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像是从家里又跑回学校,专门来为北岛送行。
优子在哪里?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舍得伤害的人,这次肯定要失望了。想到这里,北岛将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
“北岛胆小鬼。”
“果然我们没看错人,他什么也不敢做。”
“快,北岛表演一下。”
“空中转体肯定帅呆。”
“那个笨蛋估计不敢呢。”
……
夏日的风将所有的话语卷到北岛耳朵里,树叶仿若一片接着一片地从地面飞到眼前,微笑着望着北岛的脸。
“快回家吧。”谁,是谁的声音,像自己的,又好像不是,熟悉又陌生。
天慢慢地黑了,北岛从天台上下来,楼下的人像是听到了北岛回来的声音,瞬间消失掉。
路上已经没有一个同学,只有一轮孤独的明月挂在天上。北岛害怕天黑,总觉得身后有一个影子跟着自己。他走,它也走。他停下来,它马上安静下来。
他开始跑起来,它便动作加快,“别跑,等等我……”有一个声音一直缠着自己。
“不要跟着我,不要跟着我。”北岛颤抖地跟自己对话。
“啊……”他终于喊了出来。
“北岛,别怕,爸爸陪着你……”真的是爸爸,还是幻听?北岛分辨不清。
“我的儿子,还记得巨人之路吗?在北爱尔兰的海边,竖立着4万根神秘的石柱,像巨大的台阶,这些奇异的石头覆盖着五千米的海滩,它叫巨人之路。听说它有一个很美好的传说,说巨人之路是国王建造的,他用非常巨大的石头来造这条路,是为了让巨人们在上面行走。北岛在爸爸眼里以后就是科学领域的巨人,一定可以行走出一条巨人之路。”
北岛哭着朝着四周喊起爸爸,父亲一定没有放弃自己,一定在不远处保佑着自己……可是他又在哪里呢?为何他不能紧紧给北岛一个拥抱,想到这里北岛哭的更伤心。
八月的天气闷热要命,蝉鸣声一泻而下,特别是夜晚更喧闹,北岛的哭声淹没在这样的夏夜里。
北岛清楚走出这条小路,便会到家的附近,他需要收起所有的情绪,相比刚才在天台的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一个在学校有很多朋友,一个很受老师欢迎的孩子,郁闷的心情在黑夜里压抑着……
即便在学校是老师发泄和同学们远离的对象,也要扯出微笑。
“北岛。”优子远远地站在胡同里向自己招手。
北岛大步走向她,甚至要跑起来,脸上慢慢地开始有了笑容。他知道即便是优子也不该知道学校的事情,哪怕是因为她而放弃了离开这个世界,也最好一辈子不要知道这件事情,北岛就是这样胆小,不敢告诉任何人心里的秘密。
他慢慢地向优子靠近,一脚踩在了软软的东西上,眼前瞬间黑了下来……
北岛有种踩空的感觉,整个身体栽倒在地上,他感觉所遭遇的一切,像是发生在很久的年代,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自己却经历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以为是优子在喊自己,当他从准备地上爬起来时,抬头发现站在他眼前的竟然是藤真玉子。
“起来。”她这次没有拿脚踢过来,而是将手伸向北岛。
她紧紧地牵着北岛的手,北岛的身体又开始颤抖起来,确切说是恐惧,黑夜里那可怕的男人又一次出现了,这次他的身体是泛着光的,白色的,呲牙咧嘴的模样着实吓人。他挥着拳头,嘴里嘟囔着非人类的语言,含糊不清,满脸全是愤怒。他不停的靠近藤真玉子,露出尖锐的牙齿,准备咬过来。
“不要。”北岛尖叫一声,那恐怖的男人瞬间消失不见。
藤真玉子平静地拉着北岛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刚好顺路载北岛回家。”
开门的母亲诧异地看着藤真玉子,并连忙道谢,请藤真玉子进来坐一会,顺便聊聊北岛的学业。
藤真玉子在学校和北岛家里的态度完全是两个极端,北岛听到她不停地夸奖自己在学校多乖多讨同学们开心,他大脑开始空白起来,真真假假,他甚至无法判断,当时应该难过多一些还是开心多一些。
北岛知道老师是为了封住他的嘴,故意编造谎言让母亲放心,他看穿老师的把戏,选择沉默不语。
“最近北岛进步很大,很多难解的数学题,他总是第一个给出答案,看来北岛真是一个数学天才,要好好培养呢。”藤真玉子讲着言不由衷的话不时地望着沉默的北岛。
一种紧张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徘徊,北岛在这样焦灼的目光下想逃跑,而母亲并没有发现任何的漏洞,确切说一直沉迷在藤真玉子的各种谎言里。
为了保持着假象,让母亲多开心一些,北岛一句实话也没有讲出来。只要所有人都晓得北岛很优秀,很快乐,就够了。其它的不用知晓,这正是藤真玉子所期盼的,临走前北岛也没有将学校的所有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藤真玉子显然很满意这样的结果。
天更晚了,藤真玉子看了手表,已经晚上八点半,“明天北岛还要上课,不能耽误他太久,记得睡前喝杯牛奶,晚上好好睡觉,明天见。”
“真是感谢老师这么关照我们家北岛,老师辛苦了,北岛快给老师说再见。”母亲拍了拍北岛的肩膀。
北岛沉默了一会,给老师挥了挥手,那些客气话并没有讲出来。
母亲安排北岛送老师下楼,楼梯的灯忽明忽暗,亮的时候,看到藤真玉子勾着身子走在前。暗下去的时候,北岛甚至看不到自己。
这一路他们并没有讲一句话,各自走着自己的路。
满世界被黑暗笼罩着,走到楼下,北岛目送她离开。北岛呆立在原地,想到藤真玉子在目前面前诉说的话,北岛便开始恨了起来。
“可怕可恶可恨的老师。”北岛咬着牙想冲出黑暗,想追过去撕打藤真玉子,可惜她已经开车走了。
这是他第一次心里有了反抗的念头。
不知道为何,当他开始想这些东西时,心情突然愉悦起来,仿若真的打倒了老师,甚至将她狠狠地踩在了脚下的痛快感。
“早晚有一天让她后悔今日的做法。”北岛开始下决心让老师尝点苦头。
又是新的一天,学校里四处弥漫着欢快的氛围。
“听说老师谈了朋友,今天还带学校呢。”
“是的呢,我也有见到,蛮帅耶。”
“真好,老师漂亮,朋友帅气,最般配。”
“让他们都去见鬼。”北岛心底时不时地发出这个声音,像特别阴暗的自己不停地在提示着。
“她让我生不如死,怎么可能配拥有帅气的男朋友?”
“可是,她是老师,她总是对的。”
“披着老师人皮的恶魔才对。”
北岛不时地摇着头,否定着这些令人困惑的想法。
藤真玉子放学的时候,并没有直接开车回家,而是和男朋友去了学校的教师宿舍楼,北岛看到他们牵着彼此的手,藤真玉子时不时将把头歪在男朋友怀里,他们进的是一楼走廊最深处的房间,北岛趴在玻璃上,看得清他们进门便开始亲吻,缠绵好久。他瞪大眼睛像看这个星球之外的生物一样。
“门。”藤真玉子在对方将手伸进内衣时提醒着男朋友。
北岛慌忙将头缩回角落里,这是他第一次做贼,内心极度紧张。
总有一天,必须要将藤真玉子搞崩溃,不然自己永远没有翻身之时,不推翻她所谓的霸权,自己肯定会死掉。北岛更加肯定自己今后的目标。
放学优子拽着北岛要回去,不过这次他拒绝了,“你回去吧,我肚子不舒服,想去卫生间。”
优子微笑地看着北岛,“我等你吧,你不是怕黑吗?刚好我在卫生间外边给你做个伴。”
“不要!”北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决绝。
优子诧异地看着北岛,半天没讲出话来。
北岛走近优子,主动地牵着她的手,“我长大了,现在是男子汉,不害怕黑暗了,可以一个人趟着黑夜回家。倒是我的优子,是女孩子,应该多和女孩子在一起呢,快和她们回去吧,北岛的肚子好难受,不能陪你了。”说着便头也不回的倔强地离开了。
他感觉身后有灼热感,一定是优子呆呆地望着自己,他既然决定惩罚藤真玉子,他一定会坚持下去,但是他知道这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与优子无关。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危险性,就像之前藤真玉子让自己不断的出丑,让自己难堪,活在这个世界毫无尊严,让自己有想离开的冲动,这次换作藤真玉子,他必须将计划推行下去,北岛心里的暴力越来越强烈。
北岛偷偷潜入教师宿舍楼,这次大门依旧是敞开的,想必是为那些熬夜还在改作业的老师准备的。北岛蹑手蹑脚的走到藤真玉子门外,隔着门缝可以看到他们已经躺下去,不知道睡没睡着。
他悄悄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相貌极度丑陋的恶念娃娃,眼睛是绿豆塞进去的,鼻子是拿红色的笔反反复复勾勒而出,鼻子孔上面扎着两根针,嘴巴上有一条紧闭的拉链……
北岛揉揉眼睛,原来它并不是恶念娃娃,而是笨重块状物。
"杀人。”邪恶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北岛点了点头。
他甚至举起来它要破门而入,“北岛……”是父亲在呼喊自己,北岛慌忙扭头默念着,“爸爸。”这一眼望去,只有黑暗。
“去啊,胆小鬼。”那个邪恶的声音重新回到空气里。
“不要。”
就这样,北岛的世界里,有两个声音打着架。最后他选择不向任何一方妥协,而是一个人走回家。
不知道在外边晃悠了多久,才到家,“哥哥,回来了,快看你的成绩单,全是A。哥哥好棒。”
刹那间,北岛心里燃一团火,甚至可以从身体里喷发出来,一口气燃烧掉这虚假的成绩单,随后一股酸楚从心尖穿过,愤怒和绝望交织在一起。他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随后强忍着内心的痛快,嘴角挤出尴尬的微笑,“北岛当然最棒,因为他是哥哥,弟弟也要加油。”弟弟一头扎进北岛的怀里,还好没有注意到他此时的情绪变化。
北岛真想哭出声甚至尖叫,可是此时他却只能保持安静,这便是长期在藤真玉子的管制下形成的性格,渐渐的沉默也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让北岛操作流畅的技能。
“你该行动了。”那陌生的声音再次出现,北岛搂着弟弟,心里暗了下来。
渐渐地北岛开始适应这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以及那张撕裂般的脸,对于北岛而言,也是一种幸运,毕竟在学校北岛已经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说话的同学。
最近优子已经转学,离走时连个招呼也没有说,北岛多少有些失落,偌大的校园终于只剩下自己,不对,还有那个怪胎男人。
有时候那怪异的男人又不知道会藏到哪里去,只是在北岛感动极度孤单的时候才出现,他会坐在自己身边,不再以前那样讲着含糊不清的言语,而是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随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北岛从适应甚至到了无法离开这个幻影,他知道这是来自心底的幻想,哪怕如此,他还是乐意接受这一事实。
放学的时候同学们又去学校附近小卖铺买小怪物巧克力吃,“北岛敢不敢吃?”
北岛提着碍事的小碎石,低着头离开了。
西野一把拉住北岛的衣领,“喊你呢,耳朵聋了吗?”
换作以往北岛已经颤抖起来,北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拳打在了西野脸上,很明显与人大家并不是自己的原意,不过北岛像是开启了战斗模式,与西野撕打起来,没一会功夫,北岛便骑在西野身上拼命地拿拳头向他的脸砸去,一次,两次,五次……直到周围的小朋友拼命地将北岛拉起来,此时西野满脸全是血,北岛才意识到这样恶劣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第二天西野顶着肿大的脸庞来上课,鼻子周边明显还有划痕,所有同学都保持着沉默,并没有任何人提及昨日放学后的打架事件,也没有人跟藤真玉子打报告,仿若成了所有人不乐意触碰的事情,像是专门瞒着老师的秘密一样保持沉默。
“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你。”
“是呢。”
北岛与另一个自己开始对话。或许这样才能让自己更能接受眼前的事实。
“是反击的时候咯。”
“让他们尝尝我拳头的厉害。”
看到西野挨打又不能汇报给老师的苦闷脸,北岛内心开始喜悦起来。
“下次有人在班级里欺负你,你就直接杀了。”
“杀人?这是学校啊。”
“你不是已经死了无数次吗?”
北岛开始难受起来,此时的自己到底是活在现实里,还是已经死了。如果优子在,一定可以给自己最好的答案。
“把对方的砸坏,胳膊搞断,腿也废掉,让他成为废品。”那声音里全是愤怒,北岛甚至想捂住耳朵,可是它是从心底冒出来的,根本没办法撕开身体,取出那恶毒,北岛开始不舒服起来,甚至有种想吐的感觉。
他似乎看到满是鲜血的自己,身体被一点点的撕开,内脏被掏出来,那颗红色的心脏吃力地爬到书桌上,慢慢地变成墨黑,北岛感觉全身被掏空的感觉,嘴巴里有血腥味,瞬间从口中喷出一股鲜血,他拿双手捂住嘴巴,可惜那鲜红的液体完全止不住……
“北岛……”藤真玉子已经走到北岛面前,“怎么在位子上吐腌臜物?”
北岛惊讶发现双手沾满牛奶和面包的混合物,“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班级里只能听到藤真玉子一个人在狂妄地笑,而其他同学只是诧异地望着北岛,仿若他们之间产生了莫名的隔阂。
藤真玉子尴尬地望着大家,为了活跃气氛,继续讲着玩笑话,“北岛真是蠢货,竟然不知道自己呕吐,大家说北岛是不是蠢猪?”
可惜没有任何人回应,也没有人抬头望藤真玉子一眼,随后空气里灌满了可怕的沉默。
北岛甚至分不清这眼前的事实还是自己虚构出的画面,但是他转身看着藤真玉子时,才得到了确认,那曾经每天都挂在她脸上的愉快神色消失了。北岛不得不承认对方让自己出丑的恶意被击碎了。
尽管同学们之前的行为曾让北岛相当不满,甚至那些嘲笑声并没有销声匿迹,不过他不打算再追究下去。但是不追究并不意味着大家都是好人,这学期才刚刚走一半,离结束还很遥远,后面的事情谁也做不了推测。
又是周末,母亲不在家,弟弟在沙发上看电视,优子走了,那可怕的男人也没有出现,真可怜,北岛时不时地暗示自己。
“弟弟,我出去走走。”北岛带着门便出去了。
已经是秋季,枫树见缝插针地为这片居住地点缀着自己的独有美丽,北岛望着门外的枫叶,想起小时候父亲扛着自己,看秀美红叶,穿行于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古筝声中,秋意偷偷渗进身体里,感知枫叶飘红的秋日,而今望着头顶的红叶仿若恍然隔世,入冬前的欢悦随着四处飘荡的红叶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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