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

1.

金蝉子说，众生皆苦，若终日以恒河沙数等身布施，则可得无量功德，脱离苦海。

佛说，众生皆有所执，若受此经典，其福胜彼。

金蝉子低下了头，他的耳边突然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声音由远及近，由小渐大，然后他只觉得脑海愈发空灵，最后，潺潺地流水声竟然震耳欲聋了。

小和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全是汗水。汗水浸湿了僧衣，他只觉的浑身冰凉。

他几乎每天都要做这样的梦，刚开始他还满不在意，可经常地做同一个梦，他就有点害怕了。小和尚慌慌张张地就去禅房里面找师父。

“师父，我最近总是做同样的梦，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啊？”

方丈此刻正在打坐参禅，他似乎并没有听见小和尚在说话，他紧闭双眼，眉头微皱，仔细看时，他的额头上还有一层薄薄的汗珠。

小和尚在方丈面前跪了许久，见得不到回应，就要起身离开了。这时，方丈却开口了，

“清水，寺里好长时间都没来香客了......”方丈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佛祖前不能没了香火，你最近就去山下化缘吧。”

“是，师父。”清水双手合十，点了点头，便退下了。

出了山门，清水抬头看了一眼太阳，此刻它并不耀眼。山里面很静，清水可以听见蝉鸣，还有泉水撞击到石块上的声音。

清水觉得轻松多了，刚才由于做梦的那种紧张不安的心境顿时就烟消云散了，就好像晨雾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消失一模一样。

他正大步走着，突然发现前面的草丛里面有一只兔子。小兔子用两只前爪抱着一根胡萝卜，吃的津津有味。

清水看得有些出神了，他情不自禁地就抱起了这只兔子，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摸着它的背。小兔子也是表现地非常乖巧，它并没有对小和尚产生出丝毫地戒备，依旧津津有味地吃着胡萝卜。

要下山到镇子里是要经过一条小河的，小河的上面有两座桥，一个是用木板搭成的吊桥，另一个是一根独木桥。

吊桥是用来给香客们使用的，而那根独木桥是方丈自己搭的，用来给清水走的。清水总是从独木桥上掉下去。

有天夜里，夜太黑了，简直看不见路。清水跟着师父一起回寺里，路上不知道被枯树枝绊倒了多少次。可是师父却步履轻快。

“师父？为什么我总是摔倒啊？”清水实在不解，“而你却好像没事人似得？”

“因为你走的不认真，清水，眼睛要注意看脚下。”师父回答到。

“哦。”清水应了一声，然后他就真的低着头仔细地看着脚下。

“砰”地一声，清水一撞在了树上。他的耳边就传来了师父“哈哈哈”的笑声。

清水不明白，于是在过独木桥的时候，他还是仔细地盯着脚下，结果他每次都不出意外地跌在了小河里。每当这时，师父就会摇摇头说，“不认真，还是不够认真。”

这次清水来到小河边，他怀里抱着只兔子。在犹豫了一下之后，他还是决定要走那根独木桥。清水过桥的时候，怀里的兔子让他感觉到特别的安稳，他就感觉不到害怕了，他闭着眼睛，心如止水。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独木桥，终于明白了师父那夜的话。

2.

清水终日在山里打坐，念经，参禅，闷都要闷死了。这次来到镇子里，看着热闹地集市觉得新奇极了，反正是要比把自己关在禅房里面念经有意思多了。

他在街上转啊转，来到了一家铁匠铺前。老板拿着一个大铁锤，扭着腰，卖力地敲打着被烧得通红的铁块。

“当当当......当当当......”一声紧接着一声，清水直感耳朵都快要震聋了。

他踮起脚尖，朝店铺里面看了看，发现里面有好多已经打造好兵器：刀啊，剑啊，弓弩啊......他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

“怎么，和尚......”店铺老板粗糙的声音传入到了清水的耳朵里，“要不要给你打造一个头箍，戴上当行者啊？哈哈哈，可帅了......”

清水冷不丁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慌忙逃开了。

“别走啊......给兔子打个铁笼子也行啊......”

他又来到了一家卖玉器的店铺门口，从门口看进去，他发现店老板手里拿着一遵琉璃盏，仔细地把玩着。本想进去看看，忽然就想起了化缘的事情。

转过街角，清水走进了一个巷子里，来到了一家朱红色的大门口跟前，一连上了好几节台阶才够着门。

“当当当......当当当......”清水敲着门。

“别敲了。”里面传来管家不耐烦的声音。

门刚打开，一只恶犬就冲着清水“汪汪汪......”直叫。管家指着清水就破口大骂，“我们老爷的这只狗是有灵性的，它不咬好人，就盯着坏人咬，我看你着小和尚八成是个骗子。”管家说话的时候，狗还是一只再叫着。

“走走走......走走走......什么都没有......”

“或许它大概是嘴馋我怀里的兔子呢？”清水辩解道。

“你走不走？走不走？”管家指着小和尚吼道。

小和尚

清水吃了一堑，有点灰头土脸，但只能接着向前走。

他定了定神，鼓起勇气开始敲第二户人家的门。好久，一个小女孩推开了门，微微侧出身来，清水发现，女孩和他一般高，一般大。

女孩看了看小和尚，又将门关上了。不一会儿，门又打开了，只见女孩手里拿了了几个热包子，她将包子递到清水手里的时候，开口说话了：

“小和尚，佛祖真的灵验吗？”

“当然灵验啦。”清水回答道，“师父说只要心诚。”

“嗯。”女孩说完，就回去了。

3.

这一天里，清水就化到了手里的那几个包子。“哎，回去又要挨骂了。”

夕阳西下了，清水来到了小河边。独木桥还是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河水里面是它长长的倒影，它和它的倒影一样孤寂。

那天，清水蹲在寺庙门口看着地上一群黑压压的蚂蚁在爬来爬去，他觉得好玩，就拿起一块石头压在了那群蚂蚁身上。蚂蚁们四三逃开，但还是有几只被石块压死了。

方丈看到了，从寺院里搬起了一块石头，他将清水叫到自己跟前，用绳子把石块绑在了小和尚的背上。

“你今天，就背着这块石头去砍柴，去挑水。”

那天小和尚累坏了，就连夜里做梦的时候，也梦到了自己被什么东西压的喘不过气来。他终于明白了，生命的不易和可贵。

清水走上独木桥，闭上了眼。可闭上眼睛之后，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女孩的身影。他记得女孩在递给他包子的时候，触碰到了他的手。包子热乎乎的，可是，女孩的手好凉啊。

“扑通”一声，清水掉进了河里。     

清水湿漉漉地站在方丈的禅房外边。

“将《心经》抄写一百遍！”禅房内传来方丈严厉的声音。

深夜，清水的禅房里面传来明明灭灭的烛火。他认真地抄写着《心经》。他不知道，此刻窗外的月亮正圆，他也不知道，每天夜里都有一只小狐狸趴在他的窗外，听他念经，看他打坐，或者被师父罚抄经书。

终于将经书抄完了，清水伸了个懒腰，起身偷偷溜出了寺庙。

此刻，山中万籁俱寂，清水就躺在一片草地上，抬头看着月亮。他抄写经书地时候，不好分心想念女孩。现在他不用做任何事了。

清水不明白，为何一想起女孩，他就想开心，他就想难过，他喜欢这两种不同地心情紧紧地将自己包裹起来。月亮渐渐模糊起来。

“喂，小和尚，有没有见到过一只兔子啊？”清水一惊，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一个浑身酒气的胖子站在了清水面前。

“兔子啊......就是爱吃胡萝卜那个......”胖子将脸贴近了清水。

“啊......”清水大叫一声，“你谁呀？”清水向后退了半步。

“我是天上的神仙。”神仙晃了晃身子，他本来站地就不是很稳，“我呀，从月亮上来。”

“你到底看到过没有？”神仙有点愤怒了，“它对阿月很重要。”这句话神仙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然后，他又开始哭了。

神仙喜怒无常，八成是喝醉了。

清水将兔子递到神仙手上的时候，神仙将它紧紧地抱在怀里，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又大喊大叫。

神仙朝着月亮飞去了，清水发现他飞的样子踉踉跄跄地，好几次都差点从天上摔下来。

4.

第二天，寺庙里来香客了。清水跑到佛前，就看见了女孩。

“求求佛祖保佑娘亲早日康复，平安无事。”

“你娘亲生病了吗？”

“嗯。”

“你以后天天来吗？”

“嗯。”

清水跑到河边去抓鱼，他将自己的僧衣剪成了一张网，那天他就真的抓到了一条鱼，一条金色的大鲤鱼。他抱着这条鲤鱼就跑到了山下那个镇子里。

站在卖玉器的那家店门口，他又看见了那个掌柜，手里拿着遵琉璃盏，爱不释手。

“我想用这尾金色鲤鱼和你换一个手镯，如何？”清水对着店掌柜说道。

掌柜的抬眼看到了清水手里的鲤鱼。他放下了琉璃盏，站起身接过了鲤鱼。

“你今天可以从我这里拿走任何一件你喜欢的玉器。”

清水开心地出了店门。

掌柜的提着鲤鱼来到了大海边。此时海风有点大，有几只海鸥在大海上空拍打着翅膀。他在海边缓缓地走着，不小心踩碎了一只贝壳。掌柜的跪下身去，双手捧起破碎的贝壳，嚎啕大哭。

鲤鱼在大海里盘旋了几圈，化成一条龙，向着大海深处潜去了。

第三天，女孩果然来了。祈福完毕后，清水向着女孩追了出去。

“你娘亲的病好点了吗？”清水问到。女孩没有回答。

“这个......”清水将手镯拿了出来，“送给你......”

女孩没有伸手，害羞地低着头，站在原地。轻轻地摆动着身体。

“你将来不当方丈吗？”许久后，女孩缓缓开口。

清水将手镯戴在女孩的手上。

“我不想要做方丈，我只想娶你啊。”

远处，一片树叶落到了宁静地泉水里，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浪。

第四天，女孩没有来。

第五天，女孩还是没有来。

清水每天都坐在寺庙门口，呆呆地看着远方。

第六天，女孩来了。

“娘亲......死了。”

清水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女孩趴在他的肩上一直哭。

“骗子，他们都是骗子。”清水冲到佛像前将佛前的香炉打翻在地，指着佛祖破口大骂：

“世人焚香礼拜的佛祖，竟是个蛊惑天下苍生的骗子。”

“你为什么不救她的娘亲啊？”

“她那么相信你……她又......那么相信我……”

“她的娘亲就把样死掉啦......死在了她的眼前啊......”

清水泣不成声。

他从院子里搬来好多石块，就朝着佛祖身上拼命地砸，打掉了佛祖的一根手指，打瞎了佛祖的一只眼睛，打破了佛祖的脑袋。

晴空一声霹雳，寺院外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雷声震的清水的耳朵嗡嗡作响。

接着，整个寺院开始摇晃起来，佛像也摇摇欲坠，瓦块，木梁开始纷纷掉落，清水刚跑到院子里 轰隆一声 佛像就倒塌了。

清水来到寺院外的时候，整座山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东倒西歪的树啊，死掉的野兽的尸体啊......女孩被支撑寺庙的一根大柱子压倒了，她的嘴角有一行血迹，她的旁边，玉镯碎了一地。

清水跪在女孩身边，将头深深地埋在女孩身体里。他哭啊，大风就将它的声音卷走了，他喊啊，大雨就将他的声音淹没了。然后，他就没了声音。

从那一刻起，清水再也相信佛祖了，他只信他自己，信他自己会有一天亲手杀了他。

而此刻，东胜神洲，花果山上，一只刚出生的石猴，正茫然地看着面前地大海......大海翻滚着拍打着巨石，猴子挠挠头......

5.

夜深人静，小狐狸又来到了清水的禅房外。它从窗子外向里看去，小和尚正在打坐，他的头上戴着一个金箍。

小狐狸不明白，自从那天女孩死后，小和尚就去山下的铁匠铺里给自己打造了一个金箍。他戴上了金箍，店铺的老板在他身后哈哈大笑：“我说嘛，还是当行者帅吧......哈哈哈哈......”

小狐狸发现，戴上金箍的小和尚念经的时候，总是在流泪。

小狐狸来到了后山的一座墓碑前，那是小女孩的墓碑。它围着坟墓绕了好几圈，终于一头扎进了坟墓里。

一只白色的枯骨从坟墓里伸了出来。那晚，也许只有那只飞舞着的萤火虫听见了枯骨的低语：即使修炼一千年，一万年，我也要变成你喜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