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

柔软

大家顶着爱这个词，其实干尽了人间丑事。

但有了爱，可以帮助你战胜生命中的种种虚妄，以最长的触角伸向世界，伸向你自己不曾发现的内部，开启所有平时麻木的感官，超越积年累月的倦怠，剥掉一层层世界的老茧，把自己最柔软的部分暴露在外。因为太柔软了，痛触必然随之而来，但没有了与世界，与人最直接的感受，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对一个人有感觉，希望与他的生命发生联系，这没有任何可解释的，是无法探讨的。你已经不能像年轻时那样勇敢的说出“爱你，是我做过最好的事情。”因为你能分辨出这爱中间到底有多少曲折和细密的心思。

爱情是一把锐利的刀子，能试出你生命中的种种，无论是最高尚还是最卑微的部分。艳遇是瞬间的感觉，是在生活坚硬的墙上，从缝隙中开出来的花朵，令人珍视的花朵，但它不是生活本身，也就不能与生活共始终。它们需要的是柔软的心和看得见美的眼睛。

每个人都很孤独。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爱情之于我，不是肌肤之情，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疲惫生命中的英雄梦想。年轻时抱定这个英雄梦想，一头冲进岁月的漩涡，生命不息，恋爱不止，在痛苦和狂喜的两极来来回回，不拒绝不畏惧，心存奢望。

我知道我终将老去，没有人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你的爱情也不能，我将从现在开始衰老下去，开始是悄无声息的，然后是大张旗鼓的，直到有一天你看到我会感到惊讶——你爱的人也会变成另一个模样。

我们在相互伤害中达到的理解，比我们相亲相爱是要多得多。

他有你想也想不到的温柔，你花再大力气也模仿不来的温柔，他的温柔足以淹没你的头顶，窒息你对人类的兴趣，截断你和世界的联系，泯灭你的个性，让你愿意做他的气泡，他淘气的小猫，他红翅膀的小鸟。你为自己不能这样而痛恨自己。

你知道我们有种倾向，总是想神话我们的情感，给我们的人生罩上宿命的光环。我肯定不能说那时候我就知道有一天我会和他上床，甚至爱上他，但是有时候，你看到一个人，便知道有一天你会和他发生某种联系。

而你将不再爱我，我可以自由的老去，我将脱离你的目光，从岁月的侵蚀中获得自由。

如果追根溯源，我的信念是在哪一天崩溃的，就是你离开我的那一天。在那之前，我根本不相信你会真的离开我，对我来说那只是闹闹，以后你总会回到我的身边。但是你真的走了，很长时间我都不能相信——那就是说这个世界什么都可能发生，我的意志对它不能发生任何作用，它与我头脑中的世界毫不相干。对你我也感到惊奇，我仿佛第一次意识到你是另一个人，也要吃东西，要呼吸，有着独立的胳膊、腿，独立的意志，我们之间不是我想象的密不可分。是，我对你也要呼吸这件事都感到惊奇。总之，那一天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不是我从小以为的那个世界。

每个人都是一个深渊，我们俯身去看的时候都会禁不住头晕目眩。

————廖一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