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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夜很深了，马路上看不到什么行人，出租车也不知躲在哪里偷懒。不算熟悉的陌生男女凌晨一点多还在马路上闲逛，确实很难不引人遐想，粉红色的暧昧在空气里流动着。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路边等车，像是在刻意保持某种距离。阿城突然从背后抱住了十七，低着头，在她耳边细语，用反常的温柔语气说了句，“要、不、今、晚、你、别、回、去、了。”
一字一字，撩拨着十七的心弦。
男性的荷尔蒙气息十分霸道，如果那个男人性格偏偏不讨厌，甚至于很讨喜，偏偏还身材高大挺拔五官棱角分明的话，在寂寥的夜色里，当他浑身散发着雄性魅力紧紧抱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必然是危险的，很容易就沦陷在滚烫的情欲里。
尤其，十七还背靠在他的胸前，身体被有力的双臂圈住，鼻尖被阿城身上的雪松和檀香木的味道层层包围着。“如果我想玩，不会等到现在……” 可能认识第一天就跟他回家了。
十七沉溺了一会那样的热烈和温暖，又被仅剩的理智猛地从情欲的深渊里拽出来。
他应当是故意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对他有了朦胧的好感，已经不是刚认识时纯粹的饭搭子？他又不笨，这样的晚上，这样的拥抱，这样的对白，明显是故意犯规啊。
“你还没说过名字？”
她抱着连自己也无法言明的一种期待，问他。仿佛得到了一个确定的答案后，她就会更勇敢一点，愿意多相信一点。虽然，那只是个名字而已，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我们说过，不打听对方真实姓名的，我也没问过你的——”
是啊，一旦知道了真实的名字、公司，一旦在现实里发生牵扯，游戏结束以后就不能干净利落地脱身了，她既不是玩咖，也不是什么纯良小白兔，基本的游戏规则还是懂的，只是理智归理智，情绪归情绪，还是有种被人扒光了衣服仍在雪地里浇冰桶的感觉，尴尬与寒意都令人猝不及防。
所幸，到这里，十七已经完全清醒了。
“好啊，那就不要问，以后也不问。谁也不必说。谁问都不许答。”
她就是这样极端的人，别人拿出三分好，她能还他七八分，别人愿意先向她在的方向先走三四步，哪怕让她把剩下的路都走完也无妨碍，但对方只要拒绝过她一次，她便把话说死说绝，不留退路。
手机App上叫的车到了。十七没有像往常一样等阿城为她拉车门，抢先一步，拉开门坐了上去，抛下一句，“我要回家了，你重新打一辆吧，今天不用你送。”
赌着气，逃跑了。像一阵烟一样，消失在夜色里。
02
夏天是个热烈的季节，困在都市繁华里的孤独的人，像雄性孔雀用开屏引诱雌性孔雀一样，用裸露肌肉酒精和眼神当道具，散发出潮湿，吸引同类，排遣孤独。可这种热烈与十七无关。
十七很久没有认识新朋友了，也不想认识新的人。
她似乎拥有了一种超能力，可以感知到与身边不同的人的关系走向，跟新认识的人会发展成怎样的关系，跟谁还能做多久的朋友，跟谁要在多远的路口分开，像是能看见连结人与人之间那根隐形的线，不想那么快分开，会把有点松动的线打个结再系紧一点，想放弃一段关系了，就眼睁睁地看着那根绳子断掉。处在怎样的关系网中，是可以选择和改变的。
而她，不想改变些什么。
即便是结交新朋友，也最好是那种彼此有空就一起吃个饭、看场电影，平常各忙各的，不用假装很熟地给予日常关心，不用在朋友圈里完成点赞、评论的隐形指标，不用互相social的——清冷交情。
很自私，也很轻松。
“明晚我们公司开庆功宴，在新天地附近聚餐、唱歌，到时会有很多青年才俊，你过来吧？我给你先预定几个潜在目标？”
“喂，十七同学，你都分手一个世纪了，老这样闷在家里，会憋出病来的！”
“给你半个小时，换好衣服、化好妆，麻溜地——滚出来。”
“滚出来听到没有！”三个字明显加重了语气。
十七，趴在床上，一边翻王小波，一边挨个点离落的语音轰炸。
“行啊，要不你先做个PPT，提个案？不然，个个都是青年才俊，我还不得挑花了眼啊？”
“给你一根杆子你就敢往上爬，哟，您还真把自个儿当葱当蒜当甲方了？让本小姐提案？有brief吗？预算几位数？我收费很贵的。”
“陆十七，我真的想打死你！不来算了。我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下十七赶紧放下书，拿起手机开始认真打字，离落怎么损她她都能接受，但离落一旦不理她，她就受不了了。她习惯离落了噼里啪啦地在她耳边唠叨。
“哎呀，你不要生气嘛，我开玩笑的啦。我就是懒啊，不想出门。你以前又不是没给我介绍过男孩子，不都滑铁卢了吗，我这不也是节约机会成本嘛。我发誓，我绝对不是自视甚高、待价而沽，我真的是天生排斥这种刻意把异性绑定在一起、勾搭目的明确的场景。所以，还不如不去。去了，也是不冷不热，要你善后。”
“我又不怕你麻烦，怕你麻烦早就不管你了……” 离落习惯了去管十七，也习惯了十七一会听话一会不听话。她们之间有种奇怪的羁绊，既暗暗较劲，又渴望着见证对方的幸福。
离落接着问，“那我问你，你给自己设定的期限是多久？你打算在乌龟壳里躲多久呢？”
“快了吧……”
“快了，快了是多久？你分手三年多了，够了啊？那个人是立志要留在国外的，不会回来了，你是听不懂人话吗？你忘了他走之前是怎么说的了？！”
“我知道啊……我，其实我快没事了。我真的已经没事了。我只是不甘心自己的爱情是被人编排才得到的。即使重新开始，我也希望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那你什么都不做？由着自己在家发霉，有情人就从天而降了？”
“上海生活压力这么大，能有兴致谈情说爱的只是极少数，大部分人都在忙着拼事业。单身的，取了号排队的人，比国庆期间挤着人龙走过南京东路和外滩的人还多几百倍，每个人都像缺水的鱼一样，疯狂地祈祷着爱情，爱神凭什么就给你走后门呢？陆同学，你是巅峰时期的林青霞，还是王祖贤？”
“落落，我怎么可能发霉呢，你忘了我的卧室是朝南的。”
“滚——”
03
如果离落知道，就在她给十七进行完思想政治教育的半个月后，十七鬼使神差地和一个异性网友去看电影了，她估计震惊又欣慰，肯定要脚踩风火轮把十七抓过去臭骂一顿。
那日，十七照例宅在家看书、刷手机。
豆瓣某个电影小组的一个帖子引起了她的注意——“找个人一起看大话西游，坐标上海”
发帖的人称，大话西游重映，他买了两张票，打算和朋友一起看的，临时被放了鸽子，所以想找一个人一起看，有意的豆油。配图是标记了时间和场次的电影票。
十七，点进了那个人的主页——“阿城”。
头像用的是《银魂》里的主角坂田银时。
长居上海，2006年11月加入豆瓣，看样子应该是老号了。0状态，0日志，加入的3个小组都是跟电影有关的，读过的书标记了几十本，不算多，电影倒是标记了有一千多部，应当是真的喜欢看电影。
应该不是钓鱼贴吧？
十七抱着一种探究的心态，给那个人发了豆邮。
“男生？”
大约十分钟后，那个人回了一句，“嗯”
“只是看电影哦？没有别的。”
“嗯。”
“你能保证吗？”
“可以。”
“名字是？”
“阿城。”
“昵称？”
“嗯。”
“噢。”
“几点见。”
“XXX电影院，开场前10分钟。”
“好。”
明明是约着一起看电影，但两个人都惜字如金。
04
1995年，《月光宝盒》在香港上映，投资花了3000万，票房才2500多万，连成本都没收回来，紧随其后上映的《大圣娶亲》虽收回了成本，最终票房也只有2900万。这两部都与周星驰1993年的香港电影年度票房冠军《唐伯虎点秋香》——4017万的高票房相差甚远，与星爷最初的预期差了很多。
要知道，1992年可是被称为“周星驰年”的，香港当年度十五大卖座电影中周星驰占了7个不说，还包揽了前5名，更凭借当年的票房冠军影片《审死官》获得亚洲影展最佳男主角奖。
这个记录至今无人能破。
当时的周星驰在香港已经大红大紫，有很多观众愿意为他买单入场，可大家确实看得云里雾里。
走在时代最前面的人，必然是孤独的。
周星驰当年的“后现代主义”和“无厘头”的颠覆式剧本和表演，没能引发香港观众的共鸣。直到1997年，《大话西游》系列在内地高校和网络上不断流传后才迅速走红，得到年轻人的广泛追捧。
十七对《大话西游》系列最原始的印象，是6岁在家看电视用遥控器换台时见到的——头戴金箍、身穿铠甲战衣、脖子上系了个红领巾的孙悟空——单方面殴打牛魔王的场景，很刺激。
在电影里找到儿女情爱和人生寓言的共鸣，并奉为经典，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她不认为自己欠周星驰一张电影票，不在同一个时间轴上的事情无法等量换算。可她真的很喜欢这个系列，在电脑上看了四五遍，还是想体验一把电影院版的《大话西游》。
那个男生倒是干脆，话不多，也没问十七性别、长相这类奇奇怪怪的问题。十七本来就想去电影院看重映版《大话西游》的，可买晚了，没抢到票。
看电影那天穿得比较中性，白T配黑色西短，也没化妆，刻意挑了双板鞋，想着如果情况不妙，跑起来也方便。很久没跟人打交道了，又是第一次和异性网友一起看电影，去之前她开了很多脑洞，做了很多设想，确保自己在安全范围之内了，才匆匆出了门。
没办法，豆瓣本是个文艺青年的聚集地，她常年在豆瓣上写书评和影评，倒也认识了不少素未蒙面的知己好友，其中女生居多。可这几年打着“文青”旗号行约炮之事的人越来越多，连带着玩豆瓣都沾染了几分暧昧的色彩，见豆友成了不能与人轻言的事情，若是听话之人不够客观、就事论事，难免被盖上个男女关系随便的大帽子。
后来，她在网上看到一个青年女作家发的状态，简直想举四只手鼓掌：
“孤独和性，是社交软件的原始驱动力。所有的社交软件，都可能变成约炮的工具，微博、知乎、豆瓣、探探，无一例外。社交软件的性质会受到它的使用者的影响，但不会改变它的初始定位。这就跟’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是同一个道理。关键在于，是谁用，怎么用。”
淮海中路上堵得要死，十七进商场后一路狂奔，还是迟了五分钟。
一个男生，站在检票口，手里拿着两杯可乐。短发，高高瘦瘦的，戴黑色边框眼镜，还真是有点像坂田银时。很不凑巧地是，他也穿了白色，纽扣扣得严严实实，倒是衬衫的袖子随意卷到手臂中央的位置，配藏青色的黑色长裤。
那样子，像是下午刚跟人开完会，还没完全放松神经。
应该是他。十七刚准备拿起手机发个豆邮确认——那人见状，挥了挥手机。
就是他了。
赶忙跑过去，“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没事，进去吧。”
“我们是不是错过开头了……”
“我刚查过，重映版加了11分钟，还好。”
“哦”
没看到紫霞和四大天王、二郎神打斗那段，坐下来后，紫霞牵着马，和至尊宝相遇了。
整场电影，那个男生都很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倒是十七，紫霞死那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剧情都倒背如流了，居然还会哭。
她带的纸巾用完后，开始用男生递过来的纸巾。
散场时，碰上了电视台的随机采访。
拿着话筒的女主持人试图拦下男生，他熟练地闪开，十七被拦住，主持人把话筒举到了她嘴边。
“这位同学，你第一次看《大话西游》是什么时候？”
“很小，当时完全看不懂。就感觉孙悟空打架挺帅气的……”
“那现在呢？”
“嗯……挺难过的吧，至尊宝戴上金箍的时候，紫霞死的时候，他好像一条狗啊的时候——就感觉，人生有很多无奈吧。就像长大以后的世界，没有那么多随心所欲。”
“谢谢你，同学，你说得特别好。”
“拜拜~”
“喂，你刚才直接躲过去了，把我丢给主持人，很过分啊！”
突发状况过后，两人反倒没那么别扭了。十七说话的语气，自然了很多。
“哦，打球过人习惯了。你刚才不是说得很好？”
“没看出来，你嘴炮技能还挺厉害。明明是两件事。对了，我把电影票的钱给你……”
“你饿吗？”
“啊？”
“要不去吃点东西吧，我饿了。”
“那，好吧……你有推荐吗？”
“忘了问了，你能吃辣吗？”
“非常。”
“那走吧。火锅。”
05
云南南路，一家很火的网红店里，火锅热气腾腾地烧着。
被辣椒熏陶过的油烟味把十七和阿城重重包围着。没什么比炎炎夏日里，吹着冷气吃火锅更畅快了，如果有，那一定是在空调房里涮着火锅喝冰啤酒。
“你是什么星座啊？”
“金牛”
“哦，金牛啊——”
“金牛怎么了？”
“一般来说，金牛慢热、保守，事业心很强，擅长投资理财。”
十七刻意抹去了一部分对金牛座的评价：金牛座，尤其是金牛座的男生，很聪明，目标很明确，非常认死理，他们决定的事情，别人很难改变，金钱上很敏感，说白了就是抠门，但对真正在乎的人，花起钱来也是真的舍得。她的前任，就是个典型的金牛。
“巴纳姆效应”
“哦？行家啊。”
“蒙对了一半，我是做金融的。你很迷星座吗？”
“没啊，我不迷信星座，但是会用星座去参考一些东西。”
“你做什么的？”
“新媒体。”
“哦，那我们还沾点边儿……”
“你不是做金融的吗？”
“跟朋友做了个小公司，会接一些餐厅的网宣。”
“哦，难怪刚才那个引导的服务员好像跟你很熟的样子。”
“我们帮这家店做过大众点评上的优化。”
“点评吗？”
“嗯”
“多少钱一条啊？”
“五块。”
“这么少啊？看账号和内容等级，一般的是这个价。你感兴趣？要做吗？”
“不了不了，五块钱一条，我不得写吐血才够我们今晚这顿饭钱。还不如去工地搬砖呢，还有高温补贴。”
“哈哈哈哈……今晚不用你买单。没有让女生买单的习惯。”
“我不买单的话，就AA吧。”
与人交往，钱方面算得清楚一点，关系上就简单一点。
十七喜欢这样。
06
十七平常很忙，阿城同时做金融和媒体，就更忙。
两人平常几乎不联络，只是每逢有什么好的片子上映，有什么好吃的新店开业，才约上一起看场电影，吃个饭。吃完饭后，各回各家，如果那天阿城开车了，就会送十七到小区门口。
平常呢？从来不闲聊，在各自的微信里，像静态展的装置一样不声不响地躺着。
第一顿饭是阿城请的。头一个月AA，慢慢熟了，轮流买单。
半年后，默认阿城买单。
阿城官方盖章的前任，有两个，一个全家移民去澳洲了，一个去英国留学后就没再回来。这样算起来，他比十七还惨一点。身边来来去去的女孩子够凑一个篮球队了，但他很久不动感情上的心思。
他们聊工作、聊过往的感情经历，比好朋友还清楚彼此的口味偏好，一致回避年龄、家庭环境和真实姓名。早在最开始，两人就达成了共识，谁也不问，彼此在现实里就没有任何牵扯，不会把两个人的关系搞得复杂，不会干扰对方的生活。
久而久之，他们成了魔幻上海的新兴一族——“拼单情人”。
没错，拼单情人。
上海，潜伏着很多“拼单情人”，有拼饭的，拼电影的，拼车的，拼租的，还有拼婚买房的。
……当然，可能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拼法。
这里物价高、消费水平高，欲望像雨后的野草一样疯长，一年又一年，一寸又一寸。
巨大的生存压力，把年轻人的肩膀压到塌陷，但他们会就这样轻易屈服吗？
并不。他们不肯将就。怕孤单，怕落后，要新鲜，要体面，要刺激，他们愿意沉下心来玩命打拼，也渴望坐拥这座城市的繁花似锦。
他们把“拼”发挥到了极致。同性同行的是“拼单一族”。一男一女的是“拼单情人”。
拼着单，share着开销，享受着这里独有的便利、繁华与流行。
不光上海，听说北京也这样。
十七跟阿城，是无数个“拼单情人”中的一对。
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们约好了，彼此不放感情不纠缠肉体，只一起吃饭、看电影，干净、利落。
可人的感情又不像调料罐里的调料，每次说放多少就放多少，用量杯和厨房专用电子称控量，不怕出差错，想逢场作戏了就多放点糖和香料，连敷衍都懒得演了，就干脆什么都不放。
07
那晚，阿城想留十七过夜，被十七婉拒后，两人再没联系过。
彼此默契得像在对方的世界里死了一样。
从那晚开始，两个人想要的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人，总是贪心的，有了一点，就想要更多点。
阿城想要一个好的饭友兼好的床伴，纯粹的生理欲望占据主导地位，十七想要爱情，她的爱情树枯萎了很久，迫切地需要浇水、施肥，悉心照料。她当然也可以是一个好的饭友和床伴，但她始终是个传统文化氛围下长大的女孩子，她需要爱情这层保护膜，需要精神层面上的共鸣，好让一切发生得心安理得。
恋爱，也是契约关系的一种，双方需求不对等，肯定没法在一起。
成年人的游戏规则很复杂，也很简单，行就行，不行就拉倒，毕竟大家都很忙。
大人的角色扮演久了，情绪消化能力、情感排遣能力早就被操练出来了。感情上有点风吹草动就哭天抢地大动干戈的，已经是极少数。
于是，他们没有撕逼，相安无事地“死在”各自的朋友圈。
再见面，是两年半以后。
定西路路口开了一家大熊猫主题的火锅店，魔都的资深吃货们闻风而动，给美食公众号兼职写稿的十七去探店，遇上了跟朋友一起吃火锅的阿城。
两人站在调料台前简单打了个照面。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我看到你上次给愚园路上那家网红咖啡厅写的稿子了，写得挺好，要不要过来帮我写稿？”
“不用了。我偶尔写写，不固定接单的。”
“哦……那有合适的朋友的话，可以推给我啊。我现在缺个管内容的人。”
“嗯。坐那边的女生是你女朋友吗？”
“她不是，老样子。”
“哦，饭友吗？”
“算是吧。”
“挺好的。”
“你呢？”
“我啊？研究了一段时间厨艺，现在喜欢半夜在家做大餐吃……”
“跟男朋友一起？”
“我自己。有时候油烟味太香了，楼上的邻居会下来蹭饭。”
这后半句是十七编的，在大都市里独自漂泊的人最孤独，日日在焦灼中期待着未来，食欲和爱欲之间，总有一样得得到满足，不然人要憋出病来的。与其从别人身上窃取那一点微薄的陪伴与悸动，不如把真心留给自己，自给自足，不然等到那个真正对的人出现时，会否再没心力认真去爱？
毕竟，真心是那样稀缺的消耗品。
“那，我还有机会吃你做的饭吗？”
“当然——没有。”
“哦……你今天一个人？坐过去跟我们一起吃？”
“不用啦。还有个摄影师一起，我写稿子，他拍照。”
“你们很熟吗？拍档吗？还是——”
“工作关系。” 语罢，十七又补充了一句，“人类跟人类之间的关系。”
“哦——”这一句哦，意味深长，阿城装作没听清夹在话里的刺。
“我好了，你继续。”
十七，抛下最后一句，端着调好的两份酱料，走了。
08
阿城送一起吃饭的女生上出租车后，步行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区，取了车子。那女生关车门时摔下肉眼可见的不开心，责备阿城开了车，却找借口不送她回家，真是个没风度的混蛋。
小区里，停好车，阿城准备拔钥匙上楼，车上躺了几年的帕丁顿几何熊摆件说话了。
“主人主人，今晚这个女生，是第七个了吧？”
“嗯。”
“好玩吗？”
“你管起我来了，好不好玩不都一样。”
“那你还继续？”
“好像也没有不继续的理由。”
“没有为什么，习惯了吧，习惯了有个人陪你吃饭，看电影，哪怕是个完全陌生的人，哪怕坐在旁边的是完全不是你的菜……” 可能，我没有爱一个人的能力了。
“那十七呢？除了她，其他人不都第一天就睡了？”
“她不同。”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很舒服，只是我还没弄明白是哪种舒服，“你今天的八卦额度已经超标了，现在可以闭嘴了。” 臭小子明知故问，又不是没想过，这不是失败了吗，他忽然想起来，有次吃完夜宵，送她回去，还以高架封路开回去太晚了为理由想让她收留，结果被拒绝了，在小区门口等了半小时又无功而返了。
“哎呀，可人家想要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主人嘛？”
“臭小子，我明天让Steven给你再买一只帕丁熊。”
“不！我才不要帕丁熊，我要朱迪朱迪，《疯狂动物城》里的那只小兔子。”
“可以。”
语罢，停顿了一会，“要么我让Steven以后给我招个做饭的阿姨？新房子的厨房好像还没开过火。”
“哼，谁管你哦，我闭麦了。”
阿城望着副驾走神。
世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飞啊飞，飞累了就在风里睡觉，或许有一天，风里云里的鸟，也会想试着停在一棵树上，也会好奇人间烟火是什么味道。
只是没人知道，那一天，是哪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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