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一双魔掌,而你终究该有所对抗。
(一) 寻找
苏生并不羡慕那些坐吃等喝的人,苏生羡慕的是行走在他人身体里那自由的灵魂。
铅灰色的墙壁上惨白着一张笑脸,苏生说,这是他目前唯一能画的画了。张生睁大瞳孔看七月炙热的太阳,眩晕之下,他不禁想起了因长期在烈日下做画而秃顶的梵高,眼前的苏生头顶也希拉着几根毛。可在他眼中,在他向往的世界里,苏生可比梵高亲切多了,梵高离得远,苏生离得近。
老板已经押了四个月的工钱,苏生也有半年没再往家里寄钱,想到这些他烦躁起来,放下手里刷墙的工具,来回踱步。
“我离梦想有点远,可我离苏生很近。”
“可我只要离苏生近,就离梦想不远了。”
身为监工的张生也无能为力,但由衷的相信苏生,苏生就是他的梦呀。张生依旧年轻的脸庞洋溢着久违的笑容,像上学时初次在考场上相遇时漾起的笑容。这笑容里有对自我的自信,对苏生的敬仰。可这光芒又迅速在笑容里湮灭。
张生上学时是重点班的学生,一直成绩优异,稳居第一,偶然一次感冒月考发挥失常,名次跑到一百多名。下次考试只能到三班考试。而苏生是普通班,那段时间他手头宽裕,不用逃课到路边作画,星期天挤出时间学习,成绩向前赶了赶,恰巧幸运到三班考试。张生101号和苏生102号,前后桌。
“你是苏生!”张生微笑,惊叹,并向苏生晃了晃赫然写着名字的演算本。
“你是张生?”苏生的语气,先是疑问,后是惊讶。
两人相视一笑。
在彼此的心中,两人认识许久了。张生的老师常在班里骄傲地向同学说,学校有两生,张生是榜样,苏生成警戒。而苏生的老师往往一副苦大仇深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劝学生,苏生就是一不良少年,应向隔壁班的张生看齐。
老师的话点醒了张生,路边作画的苏生,就该是自己理想的样子啊。 张生羡慕苏生能做喜欢的事,比如画画,而苏生羡慕张生有足够多的时间和金钱学习。
如期,张生考上名牌大学,去了南方。苏生落榜,投奔亲戚,到工地谋生。
直到有一天,苏生扣扣的黑色头像亮了。张生对苏生说:“我去找你,想看看另一个自己。”
(二)逃离
张生推开玻璃门,室内空调的凉风溜出来,在门外预备等候的苏生在酷暑里感受到一丝凉意。在张生投以微笑并转身离开苏生也以微笑回之,只是对着张生的背影。苏生确实笑不出来,他太了解这些人的本性,向来只关心个人前程,哪顾他人安危。
当苏生从公司一脸沮丧地走出来,张生反而安慰起了他。
“这个张总嘴上说得好,其实,就是不想掏钱,谁想把钱从自己口袋里掏给别人。”
“苏生,这本该属于你。”
他们罢工了,两人默默坐在天桥。向劳动局投诉依旧无果,他们只能选择罢工。只是他们自己也清楚,不过一个小时,就有人顶替他们的位置。就是因为劳动力众多,才会显得廉价。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他们从上午坐到晚上,从人群稀疏,到四周熙攘,从沉思,对望,再到沉思。直到半夜,他们像是下定了决心,两人相互点头,起身离去。
第二天的六点,他们特意吃饱了饭,拎着袋子赶往公司。将近七点到公司,张生开了门,两人掏出锤子,挥开手臂。一股奇异的风更准确来说是神力灌入身体,张生挥动锤子砸向前台电脑,电脑一片粉碎。张生也挥动手臂一试,玻璃门当即粉碎。他们只是心惊,无瑕顾忌,只消十分钟,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之后,两人不做停留,他们昨晚就已经买好了票,准备离开。只是在他们出大厦门就听到身后的呼喊。
“站住!”
张生的左手上多出一只手,有紧握的力道,是苏生。两人开始拉着手狂奔,拂开人群,跳过障碍物。第一个十字路绿灯,他们顺利狂奔。到第二个路口红灯亮起,他们本想停下来,可身后的喊声愈来愈近,人也越来越多。直到张生感觉肩上多出一双手,那不是张生的手。张生提力拉起苏生冲向来往的车辆,闭上眼,奔跑,奔跑。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周遭都安静起来,他们才睁开双眼。他们被眼前的景惊到了,是湛蓝的天,是大朵的云,是投过云影一望无际的海。
原来他们已经跑到海边。直到这时两人才意识到,这个城市是没有海的。这个清明的世界究竟是哪里?或者他们如何到达这里的?为何这里看不到一丝人影。
一阵警笛声打断了他们的思绪,他们回头望,看到张总从车窗外伸出头,激动地指指点点。
他们不得不拉起手,做出跑的姿势。
“快上来吧。”一个老男孩的声音自打开车门的列车里响起。
是列车。
两人上了车,在车门关上的瞬间,两人很明显都听到了外面张总的声音。
“警察先生,他们怎么消失了?见了鬼了!”
(三)归属
透过列车淡蓝色的玻璃窗,他们看到外面的人惊恐的面容,甚至能听到外面清晰的谈论。
“过红灯,穿马路,还从车上越过!灵异了!”
从车上越过?
“刚刚他们站在垃圾堆里,消失了!有鬼吗?”
垃圾堆?难道不是大海白云美妙的世界。
消失了?从坐上这辆车?
两人心下生疑。苏生拍了拍前面背包的少女,只见那少女置若罔闻,依旧和前面的男子说话。苏生走向前方询问司机。
“师傅,这趟车开到哪里?”
身着白衣的司机目视前方,依旧开着自己的车,像没听到一般。车上的人,谈笑,发呆,或望向窗外,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不,是他们看不到自己。苏生向张生投以警惕的眼神。苏生感受到坐到列车最后一排中间那个留着短寸的老男孩温切的眼光。只是他身上绘有图案的短袖熟悉到令人害怕。
高中落榜后,苏生已从作画上看不到自己的前程。那一天,他买了纯白短袖,饮酒,在短袖上作画,与梦想告别。
“你……你……我是不是死了?”
老男孩从台阶下来走向他。
“不,我等你许久了。”
有人下车,与老男孩挥手告别。老男孩把苏生两人拉到座位上。
“08年,你说你再也不愿提笔作画,你遗弃了我啊!我就在这辆列车里沉睡,一睡五年。是去年,你终于烦躁起来,终于想作画,我才开始慢慢醒来。直到前几个小时,你挥动锤子,我才真正恢复了神力。”老男孩雀跃着,欢欣着!
“神力?难道……”
他们能得以成功脱逃,归功于这神力。
“我是你的灵魂,灵魂才是你伟大的神力啊!”
接着,在老男孩的帮助下,张生也找到自己的灵魂。是个正在看漫画七八岁的小男孩,他看到张生,一脸期待。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十七年了。”
“你怎么这么小?”
“你忘了,我是在你七岁那年离开你的身体,你不觉醒我怎么长大。去年你去找张生,我又长了一岁。”小男生扬了扬手里的漫画,一脸得意之色,“你七岁就能画这么好的漫画,是天才呢!”
张生接过漫画书,严格说,是笔记本。他五六岁就喜欢画画,然后自己画漫画。成绩一直不理想。但张生依旧很快乐满足。
是什么让他停下笔,再也不愿拿笔?是嘲讽和责备。邻居的婶婶嫂嫂到他家找鞋样,偶然看到,一阵批评。
“这画的什么呀。头发粗,眼睛尖。好好的孩子玩物丧志,坏掉了。”随后拿走鞋样,顺手将漫画牵走。
苏生想起余华在为《活着》作序曾说,生活过得不是他人的看法,而是自己的感受。
找到自己的灵魂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张生和苏生喜极而泣,上前拥抱彼此的灵魂,作别。
沿着老男孩所指的蜿蜒小路,他们终于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小城。比身后的世界少一份清明。是了,灵魂所居之处当然是纯洁的。
站在小路尽头,回身望去,依旧能看到那片荒凉的废墟之地。可于他们而言,那里一派清明,一如自己此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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