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枝枝

东家对面贩坑木的枝枝，肩臂上挎着一只小皮包。皮包看来像她一样价格不菲，她是划算钱的吴用，皮包是盛钱的运钞车。

东家老爹看见枝枝，"那枝枝，人小鬼大，又从矿上挪钱回来了。"老爹眼里刁蛮，突突着嫉妒的盛火。许多时他乐于这样，对着门前的粗梧桐发泄发泄不满，呸呸几下，观察下对面。逢着认识的人，也会反复演说，没了听众，也会对着路过的空气，对着伞盖般的梧桐枝叶，对着树梢上的两只鸟巢，这老人对枝枝情绪复杂，邻家女人大把捞钱的能耐深深刺激着他的神经，可看看自己的几个儿孙，老大在一个半死不活的企业正式工，老二如今租着老四的房子轧面卖馍。老三走路有点跛腿，不知先天带来的小儿麻痹，还是半路落下的残疾。虽说没个正经工作，基地规划在城关中学跟前，别看他腿上残疾，头顶发稀呈老态，这副相貌，丝毫没影响到他灵光的脑壳。前些年澡堂稀罕时，在自己通敞的平房里，果断辟了数间大家搓弄肮脏的红场子，有时也给需求的顾客介绍个临时相陪的妹子。澡堂进门一边，设着三米长的箱式货柜，货柜里洗嗽用品，学习用具，和背后贴墙而站的立体货架一样，摆的丰盛满当。

四个儿子，除了老大长的高大威风，像他嗲(爹)的身架，其他三个，都像他的母亲，骨架碎薄。

自打月儿把店铺从梧桐街西头挨着主街的地方，挪移到梧桐街东头挨着偏街的位置，就告别了专一门面的格局，走进和东家共享一个庭院的生活。

东家老头在县公路段退休，拿着不错的养老金，工作闲下事不闲。游戏机盛行的年代，他精通英语，办过辅导部的宝贝女儿，凭着距离不远的中学小学的优越地貌，在平房门楼后面，在没有翻新的七间砖混主房的两间偏房内，购置了孩子们迷恋的肥胖游戏机。

老房子厚重的泥基墙体，和小阁子的木窗，见证着那些犯了昏症的孩子。他们坐在幽黑的屋间，神经亢奋，神态疲倦，时不时的在老头摆放的木课桌前，换购上几个闪闪发亮的游戏币，两眼狂热的盯着比他们壮实许多的游戏屏幕，十指灵活的拨弄着齐胸的游戏键盘。剑击炮轰，地雷枪狙，欲罢不能。饥饿口渴时，穿过因需求，后来辟向客厅的小门，正房的堂屋间，东家老头置办着随时开锁落锁的玻璃货柜，什么方便面饼干，面包桔子汁，香肠榨菜乡巴佬鸡蛋。快餐足可以添饱游戏的孩子。数台高大的游戏机，挤挤搭搭，威猛火热的燃烧着房间的灰暗，燃烧着历届附近走读的孩子，许多在此留恋忘返，白白虚掷了美好的学习时光，疯癫过几年，掉进社会，匆匆奔向打工的生活。

一些孩子把家里给的生活费打光了，编着圈儿骗父母，又是老师要交数学作文课外资料费，要学生补交什么款。有些家长算着孩子的开销，生了怀疑，亲自到学校探问，破了孩子的谎。而大多父母，凭信着孩子，要钱就给，放任自流。没成想，从父母手里弄下的钱，转身玩完游戏。

不时有家长找上东家门，找到逃课的孩子，左右开弓的，踢着孩子屁股的，骂骂咧咧，恶毒诅咒。

东家养的那只叫豆豆的狮子狗，见了生人进院，就嗞出两只长牙来，喉咙处呼呼的发出低狺的怒火，颈脖处的黄色长毛，也跟着直立颤动。

有次一个打游戏的小孩，看见狗狗追他，就试图快跑摔开，还是没跑过豆豆，被撕烂了只裤脚，脚踝处没出血，留下狗的牙印。家长找来要东家打狂犬疫苗，东家恶惯了，哪肯拿出二百多元的疫苗钱，孩子家长吵了半晌，最后不了了之。

没多久，就有检查游戏机的风声。东家也许事先得了确切消息，把游戏机转到门房二楼上的空房子。有时彻底关严大门，陌生人要想进院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门脸上的三家商户，一家他家老二的轧面馍铺店，一家诊所，还有月儿的两间理发店，哪家都不可能拆东家的台，把人从自家后门放进院。

彻查风头一过，游戏机重新开张，满足了涉事未深的孩子，对新鲜事物探知的需求，和对无忧无虑享受快乐的庸常追求。

"那个枝枝，小鬼头，奸的很。"老东家有时在门前站站，有时逮住出来倒洗头水的月儿，说个没完。

下意识里，枝枝也会向对门望望，很少有兴趣坐坐，促进邻居间的亲密关系。枝枝男人在月儿店里理了平头，"你看你隔壁老二，像他嗲一样，爱说闲话，呱不得(嫉妒)俄人(老婆)挣钱，在背后扔砖块。俄人买一千元的化妆品，你叫他老婆买？没钱吗？胡闲话。有什么用来？俄老婆贩坑木，人家行，把钱要回来了。咱拐弯那家现下蒸馍的小婆妇，二十多岁吧？夫妻两个高兴贩坑木，坑木款绾了三十万，你没听说瓦斯爆炸？就是他们婆妇俩送货的矿上，死伤几十号，谁还理他家欠款的事，矿长暂时吓跑了，看何时回来？要真回不来，有欠条，也没人理会你。人家矿烂了，还有你个好？"

一九九年前，枝枝搞起的坑木，那时三十多岁年纪，这条不通直的黄土的街道，和县城其它街道比宽度，还是条曲里拐弯，窄的过个平车的地方。九九年前推上几年，这条街道小扩了次，也有十米的样子。和县城其它街道比高低，高起的两米像墙坯。

枝枝把从中条山林场拉回的坑木，低廉购买的山里人偷伐的木材，摊放在自己门前大片的空场上，有客户上门，见个红利，搞个批发，有时通过送木材的司机，联系到矿上，也不时押车送送货。她和许多送坑木的女人一样，夜黑出发，司机开车，她们裹件军绿大衣，蜷曲在司机楼里，自睡自觉。颠簸快到矿上时，她们不用司机提醒，从包里拿出自备的小镜子，补粉装打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