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现在很依赖我，有时我说的话甚至比医生说的话有效，所以我尽量给她一些正面的积极的暗示和影响，老太太似乎也积极了许多。最近两天突然跟我说：这世界，谁离开谁都可以过。你看，你这都离开一年多了，不是很好。我笑着跟老妈说：不是一年，而是三、四年，只是我没有让你知道而已。她笑了，看得出来，她比我慢一些走出这件事的影响——一个不会说不会道的老母亲，就这样无声地关爱着自己的女儿。
妈妈命苦。四五岁就丧父。跟着姥姥改嫁到了谢家，过着极其清苦的日子。老妈在七岁左右的时候，连续几天下大雨，家里的草坯房经受不了老天的洗礼，在一天夜里突然发出“咔咔”的声音，姥姥叫起熟睡的姥爷，姥爷叫起了邻居马姓一家，回头叫自己家人时，房子一下子就倒塌了。我的姥姥一下子按住了两个小女儿。在凌晨四五点的雨幕里，我记忆中那个矮小的姥姥，迸发出的无与伦比的力量与勇气，给两个小女儿遮住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外面，姥爷跟一群人用各种工具来扒开废墟，根据声音的来源找出母女三人。三人中仅姥姥的额头被房梁打破——这是在我的血脉中最早的关于母爱的最光辉的一瞬。在我六七岁的时间里，也经历过一次房子倒塌，但那时，我是最灵活的一个，一下子跳下土炕，从房间里冲出来，成为一时的笑谈。但六七岁的时光里，去姥姥家吃大米饭，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那个她叫“叔”的人不知道打了她多少次。一个嘴巴不甜性格很硬且没有什么文化的女孩，在继父那里要过一个怎么样的生活，我还真不敢想像（谢家姥爷待我是不错了，不能与妈妈描述的人物形象一致化）。十八岁，妈妈说因为来月经被继父打，一下子就疯了。表现是哭哭笑笑扯自己的衣襟，头撞墙也不知道疼痛。我不敢问也不能问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十八岁到二十岁她和我爸相亲认识之前，是疯的。
姥姥把她的一个陪嫁的银镯子送到了当铺，当了二十四块钱给妈妈看病。一个下放的乔医生用了尽乎巫医的手段，写了符，吃了药，针了灸。当二十四块钱的医药费用尽时，妈妈也好了。当时应当没有专门的心理诊所，以我现在的专业知识来断定，她当时应当是青少年的精神分裂，而触发的前提是有了什么样的猛烈刺激，仅仅是因为月经期间被打一般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几个月的病情好转了，就留下来头不停地抖的情况，就像一个帕金森患者。这些年我带着她去看过几次医生，医生也说不清道不明，认为不影响生活就没有问题。我期待她一直没有问题。
二十二岁，她就成为别人的妻子。同年，她又成为别人的妈妈。乡下的产婆不懂什么是大出血，就在一堆殷红的草纸中，她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做了红色的小枕头，盖了红色的小被子，然后我就成了妈口中那个“红儿”。没有华丽的语言，她从不会问我“儿寒乎、欲食乎”这样的生活细节。
不能忘记的几个细节是：我早上吃饭总也赶不上时间，当时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能早起几分钟给我做饭，现在我明白妈妈即使在早起也不会把事安排妥当；总感觉家里吃一样的东西，当然物资物资缺乏是一个方面，但是妈妈似乎只会做那几样；家里总是缺东少西的，因为确实生活也就那样。缺钱是永远的话题，我的学费、买件衣服等都要大费周张，更别提什么业余爱号什么的，没钱！
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依旧记得妈妈几件让我感动的事情。一是几个鬼神故事，开启了我的文学启蒙；妈妈总是能讲一些传奇故事给我和弟弟听，虽然只有三四个故事，但是那三四个故事至今我都还记得，因为那几个故事都是教人向善的。我想，今天我的善良与那时的故事也是分不开的。二是我得了皮肤病给我擦药的那双手，每天两次在药油中浸泡的双手，让我感受到了妈妈的温暧，让我知道了妈妈的爱，虽然她从来没有说过爱我这样的话，即使我和她说，她似乎也漫不精心地应我一句。一个从没有得到爱的人她是给不出她没有的东西的。近十年，我终于体会到了妈妈对我的爱，她真的爱两个孙子，竭尽全力帮我带孩子，我也看到了她的抱怨一天天减少，笑容一天天增多。
小时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苦还嫁给爸爸，因为她每天给我说的内容是奶奶如何看不起她，姑姑们如何轻视她，爸爸是如何忽略她。所以，在我心目中，她就是我一个要保护的对象。外面奶奶说她不好，我回家就说奶奶夸她了，爸爸和哪个女的好了之后我就去打过去或是和爸爸争吵等等。总之，我以一切能讨好的方式来让她高兴， 我以我的方式保护她，我也我的方式忠诚于她。因为她是我的妈妈，甚者有时候我用幻想来展示她对我的好，比如说给我买各种好吃的啦或是给我做什么好吃的啦。所以妈妈在于我，似乎我是妈妈，她是一个小女儿。而今，我和妈妈的交流越来越多了。从我对她的关心开始，她也开始关心我的身体。虽然有时也说不明白，但是我能感受到她对我的关爱。曾看到过一篇文章，叫做《傻娘》 。我的妈妈智力没有问题，就是在表达感情上似乎有些疏离，而我一直对她臣服，所以就需要特别多的情感。二十几年前的人不会忘记，就是别人对自己的好。为了求得这样的情感，所以我把自己养成了一个讨好型的人格。我让周围的人都夸我懂事，都夸我了不起，目的是得到爱，但是我的内心却始终少了归属感和依赖感。所以，一段时间，我把自己生活得像一个皱缩的煤核，只求别人不要伤害到我，只求别人对我好。
今天 ，当我不断探索自己的时侯，我发现我自己正像妈妈当年的某些心智，为了修正我自己，所以我一直不让自己去怨他人，不让自己去后悔自己的行为，更加理性地看待自己，也更能理解妈妈的行为。
母亲节，也是我们母女的风格，不多说话，买了一个礼物，在半推半就中接受。出去吃餐饭，不能太贵太少见，因为她不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简单粗暴，面点王，皆大欢喜。也是，她高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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