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母亲来电,曰:咋个几帮师傅又没了动静?瓷片䃼货有望乎?琉璃瓦怕是进错了一些。大雨滂沱的,天窗尚留个口,满园春水了。
关于老家装修事宜,母亲一路操心。实不知孩儿有苦,不能事事遂愿。又不可如实相告,便籍口安抚。苦劝良久不纳,反悻然曰:终日似磨佯功,又过半年,仍七零八落,外人看着也不是滋味!
我无言。父母年迈,一直在身边奉养,计19年矣。一晃八十有余,不忍见我为生计故,成日奔忙,日渐憔悴,于是以叶落归根为由,坚决返乡。是故仓皇起屋,惟愿父母有生之年安康。岂料遇变故,完工似是遥遥无期,负母亲万般期待,不禁凄然。
母亲四岁当童养媳,家翁凶横,学步之年,便需参加耕作,其间艰难,非身受不能知其万一。每每念及此段,母必心酸言曰:真不知如何挨过来的。比如田间除草,往往一手拔草,另一手撑住身子。老爷环眼一扫,冷冷挤出一句:那扇墙怕是要倒吗?母亲惊吓之余,忙两手并用,不敢有半刻停歇。这种惊吓,常常是惶惶不可终日。所以生性胆小,遇事多疑,甚至歇斯底里,原是在特殊环境生成,儿等当迁就为念。
所幸有党,有解放。解放后,母亲被舅父一家收养,待如己出,并入读夜校四年,始知人间温暖,感激涕零。
母亲嫁过来后,育我兄姊六人,其间随父亲辗转支边,许是对生养地缘份未了,终被贬回家,窘迫渡日。所幸有两边娘家接济(母亲于60年代寻回生身父母),渡尽劫难。只可惜了舅父过早离世。此乃老母亲不世之恒伤,嘱我等好生孝敬舅娘,知恩图报,莫负良心。
父擅文职,家里面面具是母亲操劳。少年之蹉跎,令母亲做事利索,虽性情温顺,不善言辞,实则内心坚韧,操持家务也是十分利索,至今虽年老,腿脚不便,亦不减分毫。
某日父亲乃深山为斧头误伤,家道窘迫更是雪上加霜。母从此主外,几乎独立持家,挑担卖竹,不让须眉。终于感动一贯不屑于娶个半文盲的父亲,从此一生,对母亲极尽宠爱,凡事不与之辩,是念母亲难时一力周全之恩。
母亲腿脚不便,父亲独立承担照顾之责。十年如一日,每晚三更时分,必奉上夜宵,或是一碗面条,或是一杯牛奶。众兄姊并嫂子责怨我宠坏了母亲,始有母亲近年性情乖张,极难相处,其实不然,宠坏母亲者,实乃我父亲大人矣。加之类风湿经年,日夜疼痛,每日服药,乃至心烦气躁。
余常对母亲说:您这般年纪了,何苦与后辈争个赢头,净些个无痒痛事?母亲则不然,随之就是狂风暴雨,如情景再现般:“养尔等容易乎?"至此只好赔笑曰:"您的都对,知您不易,但媳妇不是您生养,不要太计较才好。"母亲愤愤不是,但并不记仇,翌日起身,仍旧操持家务,办最合味的菜。
近年,母亲更是胆小怕事,身子每况日下,有时完全阳气不足,一脸颓废,看苍老景象,内心茫然。旋即又觉得,母亲虽一生辛劳,然得父亲恩宠,儿孙又一应孝顺,实已福气满满,福报满满!
吾之母亲,实乃普天下最好相处之母亲,所以敏感,有显乖张,实则在乎我等儿孙在乎她、尊重她,承认她对家的付出,甚至强于我们家父亲,仅此而已。若能了解其中奥妙,陪她说话,不与之争,母亲定然笑容可鞠,家道必然安康。只是这装修事宜,母亲,且听孩儿说,一切容我慢慢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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