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蜡梅开了。三株通体黄色,枯枝上挂满了花朵,似一个个黄色的小挂钟。一株外轮花被片淡黄,内轮花被有紫红色边缘和条纹,花最大,香气清溢。
汪曾祺曾在《蜡梅花》中写道,“这四棵腊梅的花心是紫褐色的,按说这是名种,即所谓“檀心磬口”。腊梅有两种,一种是檀心的,一种是白心的。我的家乡偏重白心的,美其名曰:“冰心腊梅”, 而将檀心的贬为“狗心腊梅”。腊梅和狗有什么关系呢?真是毫无道理!因为它是狗心的,我们也就不大看得起它。”
想想真有意思,这么美的蜡梅,被称为“狗心”,人们喜欢以貌取人,名字不好听看起来也会受牵连。
小区的这几株蜡梅,纯黄的应该是素心蜡梅,也即冰心蜡梅。那株紫心的,应该是磬口蜡梅,是比较名贵的。
清初《花镜》载:蜡梅俗称腊梅,一名黄梅,本非梅类,因其与梅同放,其香又近似,色似蜜蜡,且腊月开放,故有其名。
记得去年同学聚会,大家都喝了点酒,趁着酒意,沿着湖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去看蜡梅。一大群人,吵吵闹闹,叽叽喳喳,不像是中年人应有的稳重劲,倒像是学生了。后来走的没路了,酒也快醒透了,有人产生了怀疑,这哪有蜡梅呀。
远远的看到一点点黄,再近些,闻到一阵阵清香,转过弯,竟是一树树的繁花,黄灿灿的吐向冬日的晴空,在荒无人迹的湖边,开得热热闹闹,而又那样的安安静静。一行人竟然静了下来,仿佛怕打扰了它们。那些蜡梅花就那么旁若无人灿烂的开着,在无人知道的地方,散发着它们的芳香。
蜡梅也被称为寒客,来自于李商隐的诗,“知访寒梅过野塘”。
《酬崔八早梅有赠兼示之作》
知访寒梅过野塘,久留金勒为回肠。
谢郎衣袖初翻雪,荀令熏炉更换香。
何处拂胸资蝶粉,几时涂额藉蜂黄。
维摩一室虽多病,亦要天花作道场。
这是李商隐写给他的朋友崔八的唱和诗,虽多有用典,一如诗人的风格,不过诗的内容却是明亮有趣的。
诗人说你去郊外水塘边去看寒梅,盛开的花儿让你百转千肠,流连忘返。那梅花洁白如谢庄的衣袖,香气四溢如荀令熏炉里新换的香。一时恍惚,那梅花好像是姑娘雪白的肌肤,那黄色的花蕊是不是姑娘额头上涂的蜂黄。维摩诘有病,说法时仍有天女陪伴。能有寒梅的陪伴,也是很幸福啊。
这首诗虽是李商隐打趣朋友的,也能看出诗人对蜡梅的喜爱。为了看寒梅,跑到遥远的郊外,冰天雪地里对着寒梅花依依不舍,诗人爱蜡梅的芳姿,爱它的清香,更爱它迎霜傲雪的风骨。
李商隐还有一首梅花绝句,是怀念寒梅的。
《忆梅》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
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这是诗人在梓州任职幕府时所作。这已是李商隐人生的最后几年。挚爱的妻子去世,仕途看不到希望,孤身一人在异乡漂泊,心情应是极其苦闷伤感。那个春天,他看到充满生机、姹紫嫣红的景色,他对美好的事物是那么向往,可是他的人生呢,就如那已凋零的寒梅,曾经与妻子美好的时光,曾经年少成才的风光,都已不在,千万恨,还能到哪里寻找他人生的春天呢?
李商隐的人生扭巴而憋屈,少年早慧,文名早著,科第早登,却无意被夹杂在党争中,左右备受打击,一生郁郁不得志。他的那些《无题》诗,饱含了难以言说的苦闷与尴尬。长达四十年的党争,妻子的早逝,仕途的坎坷,人生的无解,此时的诗人已经是“克意事佛,方愿打钟扫地,为清凉山行者”。
“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
傲霜而开的寒梅虽未等到百花齐放的春天,可它岁首冲寒而开,久放不凋,它那高洁的风骨,芬芳馥郁的清香,却是人们难忘的。李商隐就像他喜爱的寒梅,早早逝去,没有等来他向往的人生春天,可是他的诗词经过岁月的洗礼,依然在熠熠生辉,闪耀在文学的宝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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