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跳一次响屐舞

1.

西施第一次见范蠡的时候，她在溪边浣纱。从水的倒影里，看见一个男人在呆呆的看她。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觉得这个男人风中的乱发很可爱，明明是个书生，却卷着裤腿赤着脚，她问，你在看什么？

范蠡和小溪里的鱼一样，从画里怎么也走不出来，他没回答，却在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范蠡突然笑了，走入水中把西施手里的轻纱抢了过来，坏笑着说，不回答我就扔了啊。

西施觉得他很可爱，说，我叫施夷光，你是谁？

我是范蠡，字少伯。姑娘，你想换一种生活吗？

我想啊。

跟我走。

2.

范蠡在看西施跳舞，这个动作教官教了她好几遍，她却怎么也学不会。范蠡仔细的看了看，发现西施的脚很大，旋转起来速度慢，带动身上的线条也不尽如人意。范蠡看了看自己的脚，叫西施，大脚姑娘，大脚姑娘，施夷光，叫你呢，装什么傻，过来。

西施嗔怪的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你怎么发现我脚大的？

范蠡没说话，脱下自己脚下的木屐，递给西施，说，你穿上试试，不用转，抬起脚来踩一踩，脚抬高，身子斜过来，腰上用劲。

西施照着做了几个动作，觉得范蠡又没了动静，扭头看了看，就看见了第一次见范蠡的时候他的眼睛。

3.

马车停在吴王宫门前，西施撩开马车的挡帘叫旁边骑马的范蠡，少伯，少伯。

范蠡拉住缰绳，转头看她，怎么了？

少伯，我去了，越国就能复兴吗？你的理想就能实现吗？

夷光，不仅是我需要你，大王需要你，几十万越国人更需要你。

少伯，我不要越国，我只要一个家，一个你和我的家。

夷光，没有越国，哪来的家，没有越国，哪来的你我啊。

少伯，没有你，越国于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范蠡沉默了好一阵，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递给西施，说，你等我，等我复兴大业完成，带着胜利来迎娶你。

西施看了看手里的东西，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轻纱，轻纱已经有些旧了，一转眼，他们都认识三年了。

西施说，少伯，让大脚姑娘再给你跳一次响屐舞吧。

4.

西施在跳响屐舞，脚下的走廊在响，身上的铃铛在响，小鸟在响，树叶在响，连风好像也在响。不远处，她的丈夫夫差在看她，像范蠡第一次看她一样。

西施已经不需要很努力的想动作，这支舞她跳了无数遍，像吃饭喝水一样熟练，脚高高的抬起，拧着腰，斜着身子，像范蠡当初示范给她的一样。她知道，这个舞谁跳都没有她好看，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不是因为她穿着华丽的衣服，不是因为夫差专门给她修建的响屐廊，不是因为身上的铃铛，是因为，她有一双大脚，她是他的大脚姑娘。

夷光，累么，来，擦擦汗。

夫差让西施停下，走过去从怀中取出手帕给她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西施笑着说，大王，不累。

夫差说，夷光，伍子胥那老头子又在劝我杀了你，我跟他说了多少次也说不通，真是个倔老头啊。

西施说，大王，伍大人是为了吴国好，你看你天天跟我在一起，哪有时间处理国事呢？

夷光，我最安心的时候，就是陪在你身边。你开心就好，天下霸业什么的，不重要。

大王，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

夷光，你开心就好，惹您不开心的人我会赶得远远的。

5.

夫差在姑苏城头张望，好多的越兵啊，城头的大旗在猎猎作响，阳光照下来，一瞬间就静止了。西施在陪着她的丈夫，在等着她的故乡的人冲进来把她的丈夫杀死。

夷光，再给我跳一支响屐舞吧。

西施走出来，倚着城楼的栏杆，看着夫差，背对着越国十万大军，准备起舞。

夫差摆手让她稍等，走到军鼓面前，大笑着说，来，以前称霸的时候为大军擂鼓，今天我为夫人擂鼓！

鼓声一起，西施开始动了。只有他俩在动，一人击鼓，一人舞动。吴军在看，越军在看，勾践在看，范蠡也在看。

一双笑靥才回面，十万精兵尽倒戈。

6.

一叶扁舟出太湖。

范蠡笑眯眯的看着西施，西施也在看她。西施逆着光，范蠡看不清她的脸。

少伯，你的理想实现了吗？

没有，夷光，实现了一半，正要带你实现另一半。我说过，我会带着胜利来迎娶你。

少伯，我已经嫁人了啊。我的丈夫叫夫差，你们，见过的。

范蠡愣了一下，看着她不说话。西施又问，少伯，如果你是他，你会为了我放弃越国吗？

范蠡叹了一口气，夷光，越国不是我一个人的，数十万百姓的期待不是我一个人就可以轻言放弃的。

越国…越国…，少伯，没有你，越国于我又有什么意义？

这是吴王宫前离别时她说的话，范蠡记得，其实，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范蠡突然问，姑娘，你想换一种生活吗？

西施愣住了，看着范蠡，范蠡的眼睛和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样。

西施说，少伯，让大脚姑娘再给你跳一次响屐舞吧。

7.

一曲舞罢，船头只剩下一片旧旧的轻纱，那是他们第一见面时候的那片。范蠡捡起来，呆呆的坐着，呆呆的坐着，苦笑着说，

姑娘，你想换一种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