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长椅。
夜幕笼罩下的街心公园,寂静无风。
沙沙,沙沙。
椅后的草丛忽然传来一阵窸窣,过了片刻,一个绑着双马尾辫的小脑袋从里头探出,左右张望,神情紧张。但见四下无人,她脸上的严肃立刻消散,眉毛一弯,乐开了花。
“我藏得这么好,看你们怎么抓我!”杨雪笑着低下头,双眼透过枝叶缝隙继续侦查。
灰云遮蔽天空,晚夜的凉意渐浓。
不知不觉间,五分钟过去了,半蹲在草丛堆里的杨雪双腿隐隐有些发麻,而眼前这条路自打她躲藏以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人。
“那些捉迷藏的小伙伴呢?跑到哪里去了?他们不会偷偷溜回家了吧?要不我出去看看?”
感觉到一丝不安的杨雪缓缓起身,可没等她腿站直,又立刻蹲了下来。
“不行!再等等!难得这一次没被找到……”
就在这时,一阵凉意忽然从背后拂来,杨雪一愣,猛地回头,却见身后草地空荡一片,什么东西也没有。
杨雪嘀咕着,收回目光,“什么嘛……”
话音未落,一声低语在她耳边响起。
“小雪……小雪……”
“谁……谁!”杨雪瞪大双眼,转动僵硬的脖子四处张望。
灯光浸染下的公园安详静谧,仿佛一位迟暮的老人在回忆美好的曾经,而光圈之外未被照亮的地方,此刻却犹如魔术师手中的帘布,神秘而又诡谲。
“你……你到底是谁?!快出来!”杨雪故作镇定大声呼喊,无奈眼前茫茫黑暗仿佛深不见底的渊洞,将她说出的话尽数吞噬,一个音也不留。
周围越是安静,杨雪内心的恐惧之焰就燃得越盛,在脑海编织的惊悚幻想下,她的双腿开始不自觉地抖动。
“你猜呀!哈哈哈!”戏谑的话语随风而来,带着冰冷的寒意触碰她的后背,顺着她的脖子向下,延伸至肩头,那感觉就像一条游蛇滑过肌肤,吐出它尖细的信子试探猎物。
杨雪身子一颤,尖叫着跑出草丛,站到路灯下,试图借助光的力量驱赶盘踞在内心深处的惊栗。
正如她所愿,当淡黄色灯光洒向她身子的那一刻,匍匐在肩头的凉意瞬间消散,连同那可怕的声音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街心公园再一次陷入沉寂。
“小雪!”
熟悉的声音响起,听见她尖叫的小伙伴从公园各个方向匆匆赶来,“小雪,小雪,怎么了?!”
杨雪伸出颤抖的手,指着方才蹲伏的草丛,弱弱道,“那里……那里好像有鬼!”
“什么?!”众人脸色一变,望向草丛,同时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
“别怕!”就在大伙惊慌之际,一小男孩站了出来,拍着胸脯安抚众人,“我爸说了,这世上没有鬼!那些电视上演的都是骗人的!”
“可……可刚才我还听见它叫我的名字……”说着,杨雪抱紧双臂,她也希望是自己幻听,但那冰冷的感觉实在太真实了。
“是吗?那我去看看!”见她一脸害怕,男孩自告奋勇地走上前,拨开草丛。
“文达,别……”
不等杨雪制止,男孩已踏入草地,大胆地在她先前蹲过的位置上又蹦又跳。
“看!一点事情也没有!是你……”
正当大伙放下戒心准备松口气时,名叫文达的小男孩突然停下动作,抬手指向路对面。
杨雪回头一看,只见公园器材区内,悬挂在铁杆下的秋千有节奏地前后摇晃,而此刻它的周围无风,无物,更无人。
“谁说没有鬼!我不就是吗!哈哈哈!”
伴随着一阵尖锐的笑声,众人如惊弓之鸟一般四处逃散,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哼!谁叫你们不陪我玩!”
空荡荡的公园内,一男孩坐在秋千上,手握两侧纤绳,边荡边笑,但笑到最后,却忽然哭了起来。
今天是苏香凝值日,按照往常的规律,她总要忙到很晚,因为班里没有人愿意和她这丑八怪呆在一起,所以扫地、拖地、倒垃圾都是她一个人。对此,她也已经习惯,更懒得向老师反映。要是在以前,她或许会感到有些孤独,但现在不同了,教室里多了一个“人”陪她。
尽管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但对于苏香凝来说,已经够了。
晚间7点半,苏香凝撑伞走在回家的路上,此刻天色虽暗,倒也晴朗,只要轻轻抬头,便能看见一轮明月高悬在空。
自从有了这把纸伞,她是寸步不离,无论走到哪都要随身带着。有时天气晴朗,她也喜欢开着。尽管会招引周围的行人议论,但她不在乎。
“他们都说你是疯子。”身后的白衣书生见她一脸淡然,心中不禁好奇。
“那又怎样?我自己喜欢就好。”苏香凝目视前方,微微一笑道。
街心公园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平常这个点,都会有一群小孩子在这追逐打闹,嬉戏玩耍,而今日与以往有些不同,整个公园安安静静,弥漫着一股诡秘的气息。
苏香凝在公园门口停下脚步,直觉告诉她这里似乎藏着一样不寻常的东西。
当她转头向公园内望去时,只见中央路灯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位穿着血衣的小男孩。
他见到苏香凝站在门口不动,便下了椅,缓缓朝她移去,边走边扯着嗓子装神弄鬼道,“拿命来!拿命来!”
苏香凝和跟上前来的白衣书生相视一眼,看向他,疑惑道,“你干嘛?”
小男孩身子一僵,愣道,“你看得到我?”
“是啊。”
“太好了!”小男孩脸上表情由惊转喜,扑上前去一把抱住苏香凝,兴奋道,“姐姐!来陪我玩吧!”
没等苏香凝开口,她身后的白衣书生便已将他拉开,扯着他后背的衣服向上提,“是怨魂没错,净化他吧!”
“不要!我不要走!”小男孩挥舞着双臂拼命挣扎,虽然他不知道净化是什么,但却有预感那是一件不好的事。
“为什么?”苏香凝看着他问道。
“因为我还没玩够!”小男孩侧过脸,噘起小嘴,任性道。
“就因为这个你才留下来的?”
小男孩点点头。
“那怎样你才愿意走?”
“我……”小男孩眼珠一转,瞬间有了想法,“除非让小雪、文达还有其他小伙伴们一起陪我去游乐园玩,等我玩爽之后自然就走了!哈哈,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刚才我还恐吓了他们……”
“行,我带他们来找你。”苏香凝答应道。
“真……真的吗?你要怎么带他们来?”
“这你就不用问了,我自有办法,那我们一言为定?”说着,苏香凝朝他伸出小拇指。
小男孩注视着摆放在面前的小拇指,犹豫了一会,但最后还是伸出了手,答应道,“好!”
两指相钩,二人心领神会,念起了熟悉的“咒语”,“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子明。”
第二天下午一放学,苏香凝便离开学校,赶往杨雪家。
砰砰砰。
“小雪在吗?”
房内地板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随即大门开了, 一个绑着双马尾的小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我就是,你是谁?来干什么?”
“你还记得李子明吗?”
“李子明?”杨雪小声重复了一遍,点头道,“记得!以前我们经常在一起玩耍,只不过……”说这话时,她眼中的光芒忽然黯淡下来,“只不过后来听妈妈说,他出车祸不幸去世了……”
“其实他并没有死哟。”苏香凝微微一笑,神秘道。
“真……真的吗?”杨雪目瞪口呆道。
苏香凝从书包里取出一只布偶熊,解释道,“他的灵魂就寄居在这只小熊体内。”
“之前他一直计划着,请你们这些要好的小伙伴去西湖游乐园玩,可当他买完门票准备回家时,却不小心出了意外……”说着,苏香凝从口袋中掏出一张自制的手绘门票递给她,继续道,“尽管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他依然没忘记你们,更没忘记先前制定的计划,所以便托我来问你们,愿不愿意今晚带他去西湖游乐园一起玩?”
杨雪接过门票,看了一眼苏香凝手中的小熊,脑海里浮现出过去和李子明在一起玩耍的欢乐场景。
“可以的!”她点点头,答应道。
“那好!今晚七点西湖游乐园,不见不散!”
“嗯!”杨雪一脸兴奋,但见到苏香凝转身要走,便立刻拉住她的手臂,指着她手中的布偶熊问道,“大姐姐,你能把这只小熊给我吗?”
苏香凝停下脚步,回头一笑道,“大姐姐我还要去通知其他人呀,带着他会好一点。”
“那……那我跟你一起去!”
“行!”说着,苏香凝将手中小熊递给她。
夜晚,西湖上空灯火通明,偌大的游乐园内,一个人也没有。
“你是怎么做到!游乐场晚上不是不开放吗?”李子明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游乐设施,激动不已。
苏香凝笑着不说话,早些时候,她让白衣书生去打开游乐园的电闸开关。
这事对于常人来说很难,但对于一个鬼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虽然他不愿意,但在苏香凝的苦苦哀求之下,最后还是照办了。
过了片刻,小雪领着一群小伙伴出现在游乐园门口,苏香凝赶忙戴好卡通面具迎上前去,假装是工作人员帮他们检票。
李子明盯着那一群走入园内的昔日好友,忽然湿了眼眶,苏香凝俯下身,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安慰道,“你现在也有人陪了,快去玩吧!”
“他们怎么肯来?”
“因为他们没有忘记你呀,而且我还骗他们说那只小熊是你。”
李子明一听这话,破涕为笑,“你们大人就是贼!”
“哈哈!不贼怎么能镇住你们这群熊孩子呢?”苏香凝捏了捏他的小脸,得意道。
“去吧,痛快玩一场!”
“好!”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香凝嘴角一扬,兀自笑道,“小孩子就是单纯。”可当她说完这话,望向他的眼神又多了一丝不忍,“唉,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让他走的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呀。”
小伙伴们无论玩什么设施,都会带上布偶熊,不仅如此,还会为他腾出一个位置,好像真的把他当做一个人来看待,而李子明就坐在众人安排好的座位上,和他们一起玩。虽然不是真的一起玩,但这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想要的就是这种被陪伴的感觉。
摩天轮下,小朋友们陆陆续续登舱,唯有李子明留了下来。
“怎么?你不上去?”负责替众人开舱门的苏香凝见他如此,问道。
李子明摇了摇头,“不了,已经够了。”
“那……”没等苏香凝开口,李子明突然扑上前一把抱住她。
“怎么了?”苏香凝轻抚着他的头,温柔道。
李子明闭上眼不说话。
月下,二人相拥不语,静静享受这份短暂的安宁,直到一阵风吹来,苏香凝感觉怀中小男孩的气息正在减弱,她猛然低下头,只见李子明手握符纸,笑容满面地看着她。
“你!”
“可别小瞧了熊孩子呀!我们虽坏,但也不笨。”
苏香凝想要再捏捏李子明的小脸,可当她伸出手时,掌心处只剩下一缕青烟。
“谢谢你,大姐姐!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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