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洗脸

那天晚上，父亲照例喝了一点酒，耷着头，坐在沙发上打盹。冬天的晚上温度已经很低，怕他着凉，我和母亲喊了他几次，可父亲勉强睁了睁惺松的睡眼后，干脆伏在烤火架上睡了。母亲看得心烦，开始数落起来。

这个糟老头，从年轻到现在不知醉了多少次，起码有上万次了，掉在池塘里都不知道多少回，要不是遇上我这么个有耐心的人，早没人了......母亲越说越气愤，声音也忍不住提高了八度。我很理解母亲，从我记事起，有太多关于父亲醉酒的记忆。作为一个女人，母亲很不容易。

父亲大概被这絮絮叨叨的声音所扰，努力地想清醒过来。他抬起头，左右摇了摇，双手撑着桌面，想站起来，可明显地力不从心，身子一晃，差点摔倒。我赶紧叫先生去搀扶父亲，父亲趔趔趄趄走到门口，像是想换鞋出去，一个站立不稳，背靠在门上，人就往下滑。我又急又气，冲过去扶起他说:“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再喝了!”说这话的时候，我两只手紧紧地攥着父亲的左手臂,我突然发现父亲的手臂已经很细，很瘦！我立刻噤了声，有多久没有搀过父亲了？

隔着厚厚的棉衣，清晰地感觉到父亲的苍老！父亲示意想去卫生间，我怕卫生间的地板太滑，叫先生跟进去，可父亲执意不肯。我叫侄儿进去，侄儿才站在门口就大呼小叫起来：“小姑姑，爷爷吐了！”

我进去的时候，父亲正蹲在地上拿着淋浴的花洒冲洗弄脏的地面。我想扶他起来，父亲说:“我洗。”在为父亲拿脸盆和毛巾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有多少年没有为父亲打过洗脸水了？该有11年了吧？自从和先生恋爱，来到常德，就再也没有为父亲打过洗脸水。从小我是离父母最近的孩子，每天晚上我和母亲等着父亲回家，父亲一进门我就用他的大茶缸为他端上一杯热茶，然后打来热腾腾的水看父亲洗脸、洗脚，然后把水倒掉。多少年没有这样做过了!

父亲从水里捞起毛巾，毛巾滑了下去。我想起33年来从没为父亲洗过脸。于是蹲下来搓了搓毛巾，把父亲的右手牵过来，把他的衣袖往上捋。父亲迟疑了一下，试图挣脱，但我依然按照给自己孩子洗脸的顺序继续洗。在拧干毛巾为父亲揩脸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两行泪水从父亲脸上扑簌簌滚落！我有些惊惶，不知如何劝解，父亲已经站起身进房睡觉去了。

我像多年前一样，为父亲搓洗好毛巾，晾好，倒掉洗脸水。可这时的心情是多么不一样！父亲为什么流泪？我们三姐妹相继外出求学、工作、结婚生子，陪在父母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父亲是觉得孤单了吗？他曾经说过，我有一个傻宝儿都要好一些！我并不怪父亲，他只是一个读了三册书的农村汉子，一生之中喜得三千金，也许内心里一直遗憾没有儿子吧。父亲是有很多伤心和失落吗？当我们成了母亲,总是习惯把自己的孩子放在首位,觉得父母是成年人不需要我们担心。记得儿子半岁的时候,父亲抱着他,不留神椅子向后倒去,一老一小差点摔倒。我赶紧跑过去接过儿子,用手拍着他的后背,亲着他的小脸,说幸好幸好。父亲接过话茬:“幸好没摔着你儿子,摔着你爸爸反正不要紧的啵。”我当时很自然地说是啊,父亲又重复道：“是的,儿子重要,老子不要紧的诶。”我听出父亲的失落,深知自己的错。

从小到大父亲也是这样疼爱我的啊!小学时因为生病打了一个月吊针,父亲天天背着我往返家和学校。下雨的天气父亲牵着我的小手说，你好点走啊，总甩这么多泥巴在裤腿上。当我们做了母亲，还是习惯性地向父母索取。孩子10个月大断奶后，因为工作的原因交给父母带；孩子体质弱常生病，父亲摸了多少夜路，有时侯顶风冒雨去请医生。他疼爱我的孩子，一如疼爱着我！我们却如此忽视父母！父亲是觉得太累了吗？从老家来常德城6年了，父亲没有闲着，在大姐的小区里开了一家理发店，当年父母就是靠理发店，靠13亩责任田供三个女儿读书，让三个女儿“鲤鱼跳农门”的！

父亲，您的眼泪让我好自责！您给我的孩子零花钱，他吃了冰淇淋扁桃体发炎发烧住院了，我数落您一通。其实您又心疼又着急！您和母亲常常给小女婿送晚饭，站在炎热的、寒风呼啸的公交站台！因为工作比较忙碌的原因我总是回家很晚，电饭煲里总为小女儿留着可口的饭菜……父亲，女儿错了，女儿一定改！您和母亲一天天老了，俗话讲：老伢小伢，我会用对孩子的耐心、爱心和关心来对待你们，没有你们抚我的小，哪有我的家，我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