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个人的创伤和故事，
是一个社会的经历与故事。』
你是我的家人，于是我背负着我的沉重来爱你。
你是我的伴侣，于是我穿着刺猬的衣服拥抱你。
在交往中遍体鳞伤，在关系中沉重不堪。
这些疼痛与伤痕，是我给你爱的附赠品。
——负债式的关系
01
我接到丽丽的电话，她和她妈妈吵架了。
扔下丈夫和女儿，她独自一人跑出娘家，在街头流浪。
“我的妈妈不爱我！”丽丽哭着对我说，就像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丽丽是第一批90后，正是独生子女政策盛行时，家中长辈都期待这会是一个男孩子，对于丽丽的到来，是不欢迎的。
当时农村户口，如果第一胎是女儿，是可以再生一胎的。
“没事，这不是还有第二胎吗？”亲戚会这样安慰，“下一胎一定是一个男孩子。”
就这样，在丽丽5岁之前，听到的都是：
“可惜是个女孩。”
“幸亏还能再生一个。”
在丽丽5岁时，妈妈再次怀孕，给丽丽生下了一个弟弟。
从此家里面的关注，母亲的爱都倾注到弟弟身上了。
“别抢这个，给你弟弟。”
“你让着点弟弟。”
“你是姐姐，要照顾弟弟。”
丽丽就在退让与讨好中，不断地成长起来。
当她工作赚钱时，第一个想到的是弟弟。
当她外出旅游时，第一个想到的是弟弟。
“我经常会觉得自己不配享受，弟弟才配。”丽丽曾经这样说过。
是丽丽的妈妈不照顾她吗？对她一点都不好吗？
也不是的。
丽丽的妈妈也经常会给女儿留好东西，只是都是偷偷留的。
趁周围没有亲戚，趁弟弟不在家，偷偷地在房间里面，给丽丽留下零花钱，告诉丽丽不许对别人说，说了就没有了。
丽丽至今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妈妈总是在众人面前对自己恶言恶语。
“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妈妈，当众说我不会煮饭，说我不会做女人。”丽丽的哭声越来越大，“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她对我太残忍了！！”
丽丽难以忍受时，在父亲、丈夫、女儿、弟弟的面前，与母亲争执起来，她哭着诉说母亲对她的吝啬，指责母亲偏心弟弟。
“我是欠了你什么？”丽丽的妈妈也哭了，“你就不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债主！养你长大、供你读书还不够吗？我就是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得还！！”
02
其实在丽丽出生后，不仅丽丽得不到父母家人的爱，作为丽丽的妈妈，也承受着来自婆婆与亲戚的多方评价。直到第二胎儿子的来临，才使她可以自信地抬头做人。
那时丽丽的妈妈，并不能很好地处理这些焦虑与痛苦，她一度认为，自己的羞耻是女儿带来的，因为女儿，使她不能在这样一个环境中抬头做人。
她恨自己，也恨自己的女儿。
但同时她也爱着自己的孩子，只是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偷偷地给孩子礼物、零花钱，却又害怕孩子想要更多，于是警告：“不许告诉别人，不许主动跟我说你要什么。”
当丽丽在诉说时，我仿佛看见两个五六岁的女孩，在争吵。
“你是妈妈，你要爱我的，为什么你要说我是债主，说我是坏人。”
“你是债主，我没有能力，你要债会逼死我的，你要逼死你的妈妈啊。”
这不是两个母亲的对话，但是却发生在两个母亲身上了。
她们似乎在诉说着：“我是遍体鳞伤在爱你啊！”
丽丽的妈妈，爱自己的女儿，但这样的爱，不是轻松愉快的，是偷偷摸摸进行的，同时，也是建立在羞耻感与责怪之下的。她的爱，穿过枪林弹雨，在抵达女儿时，千疮百孔。
而丽丽对妈妈的爱呢，则是背负着弟弟的，丽丽爱妈妈，她想去满足妈妈，于是她听妈妈的话，好好地照顾弟弟，将好东西留给弟弟。这样的一份爱，在抵达妈妈时，充满疲惫与痛苦。
她们作为女性，并不能很好地欣赏自己的性别，丽丽的妈妈只能通过生育男孩来实现自己的价值。
而丽丽也认同了妈妈对自己性别的拒绝，认为要是弟弟或男性才能拥有快乐，自己不配更多地玩乐。所以丽丽把自己所拥有的或想拥有的，都拱手让给弟弟，她对弟弟的爱，一样是疲惫而沉重的。
这不是一个人的创伤和故事，是一个社会的经历与故事。
在更早以前，我们所处的社会资源是有限的，需要走三小时才能吃一碗白米饭，没有菜；在一个资源贫瘠的环境里，人际关系开始了各种争夺与厮杀，我们一方面为了得到自己的资源而奋斗，一方面又为自己所得到的而有着无意识的愧疚。
我们面前，只有一小块的蛋糕，你想要，我也想要，如果我拿走了，你得饿肚子，我会有所歉意，对你感到亏欠，但是如果你拿走了，我会满怀恨意，觉得你亏欠了我。
这更像是一种债务关系。
03
对于负债式的关系，其中有我们对早年的关系的认同。
关系是什么样子的？
不是轻松的，而是沉重的债务关系。
“你是我的债主啊！”当父母对子女说出这句话时，可能会激发子女作为获得者的内疚感，又或者体会到父母作为负债者的无能感。
我看见很多子女在这样的内疚感与无能感中挣扎，责怪父母不爱自己。
如果我们能回头看看父母的经历，看看那个年代的大环境，在一个资源短缺的情况下，也许就能理解，父母将子女当作债主，把资源给予子女，这是他们让子女活下来的方式，也是一种爱的方式。
但是现如今我们所处的环境，不再是资源短缺。
作为子女，如果不能看见父母的爱与支持，只是不停地停留和体验着自己在父母那里获取资源时的“剥削感”和“内疚感”，这样的感觉，往往会促使他们塑造出情感或物质上的贫瘠状态。
深处贫瘠的“债主”子女，当他人想从他们身上获取爱与支持时，他们也会觉得对方是债主。
“我不能轻松地把爱和支持给你，我得像我的父母一样，把你当债主，再给你。”
这是对父母的“贫瘠”最大的认同。
04
债务关系是一个社会关系，而不是家庭的关系。
债务关系是：我欠你钱。然后还钱。两不相欠。
家庭关系是：我爱你，我也可能恨你。
即便恨拉远了彼此，依然是有爱的在维持着我们。
债务关系是为了清楚，而家庭关系是不清不楚的。
混入家庭关系的债务关系，使得我们在社会交往中会陷入一定的困扰。
债务关系属于社会关系的一部分，讲究干净清楚，但是因为有家庭关系这样不清不楚地影响着，于是社会关系也容易不清不楚、模模糊糊。
在家庭关系中的“我欠你”，是带着爱恨情仇的，于是有了非常强烈的情绪力量。
而在社会关系的“我欠你”，是我们可以轻松负担的，如果被混入强烈的情绪压力，就会影响我们进行更好地社交活动。
当涉及某些项目和活动，“我欠你”或者“你欠我”，是否会沉重到使你我寸步难行呢？
如果是，是否你把对方当成了你的“家庭成员”了？
而当我们把家庭与债务联系起来的时候，那么就会停留在一个表面的不清不楚，又努力想要清楚的挣扎中。
花了很多精力在“他欠我的。”“我欠他的。”“我们要弄清楚。”
把要给对方的爱恨，都掩盖在理智的“债务”计算中：我爱你，是因为我欠你，而我恨你，是因为你欠我。
这样一来，家庭中的爱与支持就像是一场拉锯战，使每个家庭成员都不能很好地得到力量与支持，相互局限。
是否可以从今天起，更进一步地去看清在我们身上发生的故事：
在家庭关系与亲密关系中，不要负债，要恨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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