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从小到大,身边都有猫儿陪伴。
小学到初一常跟我玩耍的是只虎斑猫。模样及生活习性已记不清,倒是它走的夜晚印象深刻,那也是第一次目睹死亡。
可能吃了只毒死的耗子,急性中毒的它耸起身子,望向它的小伙伴小声呜咽。叫声连绵无力,句句都是哀伤与告别。我在旁束手无策,急得直掉眼泪。我妈急中生智,熬了锅绿豆水。那时候它趴在地上已有气无力,我爹捉过来,扒开嘴巴,灌进大半碗,也无济于事。我爹垂头宣告它的离开。
它在我怀里渐渐冷却,僵直。我察觉整个细微的变化,心里除了断续的难过,还在不停想这是怎么回事。
那也是确切的一天,死亡骑匹黑马趁着夜色降临,在幼小年纪就生出深深困惑,延至如今。
现在我能为儿时的我解释一通,神经毒性的毒鼠强有强烈致挛作用,从而抑制呼吸,造成机体缺氧死亡。
可这就是事情全部经过吗?心安理得地接受缺氧机制组织灌注不足,心肌缺血跳动停止,大脑失去能量供应陷入深度昏迷,乃至死亡?
从物理生化以及人类科学教所属,能有条不紊解释清楚全部。
万物生长不离能量,能量断供当然枯萎凋零。
可这里面还有个重大问题。灵魂呢?怎么前一小时还优雅舔舐颈毛,下个小时就瘫作一团了无生机?所以之后它又去了哪里?地狱?还是赶着投胎?
那时你要告诉我无有灵魂,我接受不了。
那晚时间过得好快,从黑夜到黎明,短的像它纵身越过一道溪涧。早晨上学前把它埋在院中洋槐树下。一整天恹恹无神,有节数学课趴桌上睡着了,老师让我快速离开桌椅,指示我站讲台一旁,“站这儿睡”。
过了一个月的时间,我爹从外面抱回一只白猫。刚满月,奶声奶气满屋叫。我们这样的庞然大物接近的时候,它不自量力地一概视为敌袭。看得出它很害怕,小眼睛惊恐且无法理解地瞪着前方巨大阴影,龇牙咧嘴发出滋滋恐吓声。虽不过馒头大小,但气势十足,颇为猫假虎威。
当它长成一只有为的青年猫时,常跟我玩无赖的游戏。或在屋巅或者树梢,本来正懒洋洋晒太阳,看到我放学回来,就哇哇大叫起来,声音凄婉委屈,听起来好像谁家孩子在哭。它在上面边哭泣,边用哀怨眼神看我。直到我英雄救美,蹭蹭上树或者揭瓦上房,把它搂在怀里。它才停下叫声,不住往我下巴蹭。
我和它一样开始发育了,长大长高,有了各自伙伴,极少在一起玩耍。周末住校回来,吃饭的时候它匆匆露一面,喵喵喵打个招呼,继续跑外边谈恋爱。
读大学我家搬走,把它留在后院的爷爷家。自此很少见面。毕业后的第二年,我在墙头上见到它,呼唤名字,它居高临下凝视,认出我后撒娇似的伸懒腰,干叫几声,一闪身钻入浓荫中寻不见。
我知道,它特来与大朋友辞别。沿着高高的屋瓦,一路奔向村后的青山。
它在人间已经玩腻了。
如今多少年过去了,当年见面就猫假虎威的小家伙,我想已变成猛虎,此刻饱餐后正在月光下心满意足睡着,轻轻打鼾。
现在的猫也是通体雪白,第一次见它时,大约五个月大小。毛发纠结成脏绺,孤零零缩在笼子里,在一群宠物犬吠叫吵闹声中瑟瑟发抖。大概是被谁遗弃的,有很严重的童年创伤。来家的前两年总躲在角落,怕人怕声好像什么都怕。后来慢慢适应了,才有了主人翁的意识,横着穿过客厅谁都不理,大摇大摆腆着肚子到处睡觉。
据我一生养猫经验推断,猫儿都是女人投胎而来。
它们举手投足无不沾染生前习气。
慵懒。贪图舒服。脾气上来谁都不尿。热爱自由,甭管铲屎官有多好,住烦了说走就走,头都不回。
【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有慧眼不?
如是,世尊!如来有慧眼。】
借如来一双慧眼,看看这会在我腿上熟睡的家伙,生前又是怎样个妩媚动人的女子。
那是一截能量,你看到她流转,缘起无常,婉转汇成六识,降落人间睁开双眼,悲欢离合走一遭。
寂灭再缘起,流转不息。
说能量也是找个人间词汇勉强代替,以人类的全部智慧体验,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
如果存在更高的意志,在更高的高度,俯视整个过程,想必那是流光溢彩的圆环,首尾相接,一世一世续在一起。
每一世都如放映的动画,极其生动演着,八万亿千之一毫秒帧的画面都全部保留,在虚空闪烁。
找不到过去,也找不到未来,时间也丧失它的意义,是凝固的。
由此说来,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抖落世尘,换个载体,重新上路。
像是这部戏杀青了,换套戏服,接着演。
如果你有强烈的挽留执念,企图保留一世不灭的灵魂,真是大失所望了。
实无恒有意念名为灵魂。
听说这点执念,叫做渴爱。
它深深铭刻在基因里,指导行为,保持生存与繁衍,希望永生。
如来说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
没有一个真正的所谓世界,名为世界的,不过是六识观感。
【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
一切有为法 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
《金刚经》文末这段烂大街的话,我爱它文字华美,没事就念叨几遍。
原理解为世事缥缈,沧海桑田,无常起落。
现在更愿理解为,这是开悟后佛的视界。
佛涅槃后,如如不动若去若来,笑看三千大千世界,摇动名尘。
山河大地,颠倒华相。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