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白朱上次失眠是她阿爹娘亲带她访遍妖月谷妖医，而妖医们却像统一口径似的均对他们说道：“恕老朽无能”。
起初，白朱也心存希望，而希望如同彩色泡泡被阳光逐一晒破，最后只剩下虚无。那次是她第一次失眠，天边的白云，水里的红日，树梢的银月，温柔的阿爹，严厉的娘亲，以及慈祥的狐狸婆婆。
除却阿爹和娘亲，狐狸婆婆是对白朱最好的人。小时候，每回因为顽皮被白母惩罚时，狐狸婆婆就会悄么给她塞各样小零嘴儿，仿佛瞒着儿子媳妇偷偷宠爱孙女的亲祖母……
拜东方玉泽为师的第三天夜晚，白朱蜷在窝里，浑身酸痛，心道：“全都是错觉，师父虽然外表温柔，但内里确实厉害的。他可是武神，武神意味着什么，杀伐决断，冷血无情，足智多谋（诡计多端）。不然怎么能和敌人拼杀呢？”
“小白，小白”，师父在叫她。其实她很矛盾，她内心里希望这次拜师后自己是有所提升的，同时她又对师父日日逼着她练习修道，有种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的怨怼，因此乖乖修炼的同时，也干了不少缺德事来泄气。
东方玉泽弯身蹲下，白朱忍着龇牙咧嘴的冲动，只挪远身子表示抗议，殊不知她这一系列小眼神和小动作全被东方玉泽收入眼中，心道怪好笑的，面上却仍八风不动。
“小白，今晚吃水煮鱼”，什么，水煮鱼，她的耳朵一下立起，一双圆眼睛倏地流光溢彩，复又努力压抑下去，昂着头哼了一声，心道：“你的烹鱼技艺我不一定认可呢”，尾巴却控制不住要翘起来。
倏而，东方玉泽笑了，而她却痴了，原来武神师父笑起来这么好看，让她想到芙蓉面这个词语。
当鱼肉的香气传至鼻尖时，白朱也就挣扎了两秒，屈服于猫吃鱼的本能。大快朵颐后，四肢百骸的疲倦也好似瞬间消散。美食计、美男计，这位武神师父有两把刷子嘛！
习惯真是一种可敬又可怕的力量，她已经能跟上东方玉泽的教授进度。
这日，白朱正在林间飞跃穿梭时，白父和白母上山了。
两人立在一旁，看得呆住了。眼前是一只白猫在竹竿顶端随风飘摇，倏尔，纵身一跃，落至另一竹竿，未及停当，又跃至其他竹竿，如此这般，反复十几次。
“阿朱”，听及母亲的呼唤，她立即停下扑到白母的怀里。白母已经激动落泪，连连感谢玉泽上仙对自己女儿的教授。白朱乖巧地趴在白母的怀里，原来她自认为不值一提的进步，却能给父母如此触动。
东方玉泽与白父白母三人继续在石桌旁寒暄不已，她假装不经意，竖起的耳朵却早将她出卖个干净。要是东方玉泽敢告状，今晚他半月前新栽的海棠苗就会遭殃。
东方玉泽当然没有告诉白父白母，两人下山后的第二天白朱就碎了他的茶壶，第三天折了他的杜鹃花，第四天咬了他的手臂，第五天撕了他的古籍……第七天后气消得差不多了，没再搞事情。
白父白母临行前，白朱更是炫耀般地给两人展示学艺的成果。她身轻如燕羽，飞岩走青壁，踏地了无痕，隔水捉肥鱼……均不在话下，末了一脸得意地昂着小脑袋求表扬。白父白母更加笃定当初的决定没有错，又一番感谢后，两人赶在天黑前下了山。
时光鼓着翅膀飞逝，转眼间，北风呼啸，白雪纷飞。
窗外啸着呼呼的北风，白朱裹紧小被子，趴在窝里看落在屋里躲雪的小鹧鸪，往日她必定要去捉弄一番的，然今日神思恍恍，懒得动弹半步。她的师父东方玉泽已离开妖月谷三天，原是去参加天庭半年一次的例会。
会议结束后，东方玉泽在议事厅门前被百花仙子叫住了，莞尔间朝袖子里拎出两坛东西递给他：“玉泽上仙，这是给你的，其他神官都已经给过了，这是我飞升成神的第一天就酿下的。他们都说味道不错，你收着，且眼下凡间正值凛冬，刚好可以偶作暖身之用。”
百花仙子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东方玉泽自然不便推辞：“那就谢谢仙子的美意了”。百花仙子目送东方玉泽消失在长廊尽头，方才转身回宫。
回竹屋时，白朱正趴在窗边看雪，东方玉泽的现身，让她那五分的神色恹恹，顿时化作三分的欣喜和两分的敏捷，一个飞扑，她已稳当地落在东方玉泽的臂弯里，那眼神分明在讲：“师父，你终于回来啦，你知道我想念你吗？”
半年的悉心传授，令这一仙一妖的师徒组合相处得亲密又自然。
甫一下凡，寒气袭人。未料及他不过回屋炒了两盘下酒菜的功夫，再一出来，他这只猫徒弟正抱着酒坛躺倒在地，已然一只不知今夕何夕的醉猫。
将醉猫安顿好后，东方玉泽坐在屋内独饮至深夜。
翌日，不知是酒裂，抑或晚睡，脑袋昏沉，脚步虚乏，他缓慢踱步至门前，却被眼前的景象瞬间惊醒，胸腔里的内丹也躁动不已。
冰雪琉璃世界里，一位白衣少女正坐在石桌前侍弄手中的红梅，眼角眉梢尽是掩不住的开心，而眼尾那处朱红半月状胎记透露少女的身份。
“小白？”语气是五分震惊，三分犹疑，二分惊喜。
“师父，你醒啦”，白朱一溜烟儿跑来，站定在东方玉泽跟前。“我终于化成人形，我要立马下山给我阿爹娘亲一个惊喜。师父既醒，我便准备下山。我要……”她话里每个字都带着笑，到最后全部汇聚成一串，扑簌簌落进东方玉泽的耳朵里，像在挠痒痒，很有感染力。
此刻的东方玉泽脑中一片空白，心却跟打鼓似的：“好，你先去向你父母报个喜。”
待白朱的身影消失于视线后，他又撒了半天癔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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