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产科医生
我的姥姥是妇产科医生
我的妈妈是妇产科医生
轮到我时，她们想让我也当妇产科医生，我坚决地拒绝了。
大一的我喜欢的是文学、艺术、音乐和动漫。
从小到大，耳熏目染，我听到她们说过太多关于未婚先孕、人流接生的事。她们的话语，把青春、尤其两性间那种浪漫、诗意、憧憬，遐想因神秘而朦胧的美，一下子揭幵，显露出赤裸裸的真实。
这样的真实多了，怎么不让人兴趣索然。
妈妈还美其名曰，说这叫“ 防患于未然 ” ，给我打预防针。
嗯，妈妈碰见的故事像一个大的收纳箱。听多了也就万变不离其宗，就那几个结尾已成宿命般的套路。
她给我讲过一个诊室里发生过的故事。对她来说因难忘而记忆深刻。每次讲完，她总是自语道：那个女孩，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1
我那时，从医院辞职已三年。
与搭档一起，合伙开了家诊所，雇一名护士，开始辛苦地自主创业。
少了很多单位上班的条条框框，人事纷争，但多了操心和坚守。我们诊所的位置，在一家小区大门外的正街面，离车站很近，走路5分钟不到的路程。
诊所的前身是一家小型美容院，里面装修布局合理方便，设施一应俱全，显得温馨。接手后经过精心布置，工作室井井有序又显舒适。 既然今后要天天待在诊所，就让它也有份“家” 的感觉吧。
全天候地工作，舍不得休息。毕竟，自己当老板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按时回不成家也不报怨了。
病人渐浙多了起来，第三年已初具规模。
搭档去内地走了一周，学习新的技术。我则带着护士，坚守阵地，病人时而多的顾不上吃午饭，时而又清静得空无一人。
这天很忙，我累得腰酸背痛，恨不得现在就关门，把那些烦琐之事关到外面。坐在办公桌前草草地记了个数字，也懒得列细帐了。
外面天色已暗。准备回家。
突然，关闭的门推开，走进来一个女孩，十七八岁的模样。
这女孩，身形微胖，圆圆脸，浓黑秀密的头发扎着马尾，一件略显宽大的运动服，黑色裤子，脚上半旧运动鞋。整个人罩着一种愁雾，愁眉不展，如惊恐的鸟。
我愣了下，这丫头，前天好像就见过，我当时正忙，没招呼她，结果她只是瞅了瞅我，又打量下四周，不发一言地走了。 这几天，有个身影老在门外晃悠，我好像见她在门口露过头
我心想，现在的女孩子，鬼鬼祟祟地，也许是买那种药吧，毓婷，紧急避孕药，这类药，我这里还挺畅销的。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只好耐下心，让她先坐下。然后问她，有什么事，可以给我讲。
女孩坐下，突然急切地抓住我的手臂，用颤抖的声音说： “ 医生，你救救我吧，我实在没办法，走投无路了。”
“求求你，一定要帮我 ” “我真的所有办法都使过了 ”
没头没脑的话，我愣住了。
她耸着双肩，头微微低下，身体应着这些话开始颤抖，似乎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我，我……整整在你门前转了三天了，每次想进来，每次不敢……看到你忙，有人在，我就等， 好不容易想进来找你，可总是没有机会。”
“今天，我鼓足十二分的勇气地来找您，是真的想要你帮帮我。 ”
这女孩就讲了她的事
2
她叫秋草虫，名字有一种入秋时节的萧索。刚满18岁，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在家待着。
家在乡下农村，离我这约有一百多公里路呢。
家里务农，养着牲畜还有一大块玉米地。父母整天忙碌，也管不上她。高中三年基本住校，如今闲待家里，母亲倒还高兴，可以帮忙做个饭，拾掇下家里了。况且院子里的鸡鸭鹅，院后的菜地，都有干不完的活。
她也懂事，基本待家里，帮着做饭，很多时候常常发呆，在想将来的事，出去学点什么好呢？
家里人当然不知道，她高二开始恋爱，有个男生追她，同校不同级，私下好了一年，毕业前不久，他们分手了。 男孩很快去了w 市。
也没多伤心，她就知道成不了，分了就分了呗。她属于文静内向又有些粗枝大叶型。昏昏噩噩在家待得这段时光，除了干活发呆看看书，隐隐觉得哪里太平静了不对劲， 直到有天，她才惊觉，自己的月经怎么好几个月没来了。
她有点慌，偷偷翻书查资料，悄悄去十几里以外大药店买回测孕试条， 结果，连续几次都是双杠，清晰的两条杠。
再傻，她也知道自己怀孕了。而且，好几个月了。 她被这可怕的现实吓住了。
她有意地节食饿自己，甚至吃泄药，蹲厕所一遍遍地拉肚子，指望那个可恶的东西掉下来，但好像不管用。
她又开始跳绳，拼命地跳。除了报复性地多吃食物长胖了，还是一切如常。
她晚上急的哭，早上若无其事。 只有她知道，自己肚子里的那个东西，正一天天地长大。
她开始用布条死死缠裏肚子，穿上宽大的运动服。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变化，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去注意。爸爸接了个活走了，妈妈在家更忙碌。偶尔会说她，在家吃胖了，肚子也大了点，勤快点，多干点家务活。
她多想，拉住妈妈，告诉她这个秘密，女儿怀孕了。 可是又不敢，她犹犹豫豫地就这样一天天地拖下去。
直到她晚间睡觉，会被肚子里的动静弄醒，直到她感到宽大的衣服似也遮挡不住时，她害怕了，不敢在家里待了。 谎说县城的同学给她找了份工作，很着急，让她来。
县城还真有个比她大2岁的亲戚，在一家火锅店收银，她现在就住在她那里。 她的难事，没有让她知道。
3
我听后，真是替这个女孩着急，都什么时候了，不让这知道，不让那知道，越拖延对自己越不利。而且，不懂得生理卫生，不懂得保护自己，当即立断解次呀。
她那双无助的眼睛迫切地看着我。
问她都不知道末次月经。 我大概推算了日期，月份肯定大了，没准再过两三个月，都该生了。
胎儿长大了肯定危险，况且女孩才18岁，妇科从来没有检查过，又第一次 ……
我只有推了，帮不了她。
我刚说完，她就压抑不住地哭了。拉开凳子跪下要瞌头，我赶紧拉起， 女孩抽泣地说，如果没有人帮她指条路，她只有死路一条了。
看着她圆圆文静的脸，我长叹一气，不忍再推。
我告诉她了几点。
一是赶紧联系始作俑者的前男友，叫回来一起处理。男孩子应该有担当，既然是自己做的事，凭什么让女孩子一人承担。
我说如果他说不回来或者不管，你就说那就报警，告他。
二是赶紧去正规医院化验血尿， 做B超，确定胎儿宫内情况。把检查结果给我，我才能考虑下一步。
总之，不能再拖，明天一早就去办。
她擦干眼泪，终于平静下来，我鼓励安慰她，怎样都会有办法的。
第二天上午，女孩就把检查单给了我。 果然，月份已到六个半月，正常大小宫内，羊水适中。 其它检查无异常。
至于跟男孩联系的情况不乐观，电话中男孩无所谓地说忙，回不来，早都分手了，你愿意咋办咋的。
我教女孩，现在给他家里打电话，找他父母亲，这种态度，听着就来气！ 女孩在我的鼓励下，打通了电活。一个沙哑的女声， 女孩出去讲了一会， 气得满脸通红地跑进来，
“ 不是她儿子做的还会是谁？”
“ 我都这样啦，” “ 我赖他干嘛” “我，我自己能怀孕？”
“我真的当初咋这么傻呀” “觉得他老实。 ”
我说你接着打，我教她
你就说如果他们不来人不管的话，你反正听医生说危险，可能大出血活不了了，那只有报警告他儿子是凶手，求助社会。到时，事情大了，他儿子也脱不了干系！
果然，这通电话再打过去，沙哑的声音害怕了。说她坐车赶来看一下。
几个小时后，一个约莫五十出头的农村女人走进了我的诊室，左腿微跛，走路不是很利索。
我把她们俩个弄到另外一间房，交谈，自己则在外面忙了阵。
女人出来跟我咨询， 我说当然去大医院更保险，谁也不能保证胎儿就安全出来，不出意外都好，只能尽力。
女人说，还是不要去大医院了，最好在我这里解决。 看能否优惠点，她自己生病，也在看病，家里困难，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只是听说，又身为女人，觉得同情，还是赶过来看看
她也拿不出太多的钱，说完，从口袋里掏出300元放在了桌上。
女人就走了。
女孩坐在那里没有吭声，双眼含着泪水，屈辱，又怎么样，这样的屈辱，只有自己受着。
看见她这样，我把收费降到了最低。
但我要请医院里技术精湛的妇科医师，两个人保险。
我们签了协议。
女孩出去找那个亲戚借钱。
我这边联系了张医师，叫她过来，检查评估后。 我们给女孩打了引产针，局部用了药。因为担心女孩出去危险，我就让她住在了诊室。而我，也不能回家了。
次日晚间，女孩肚子疼，出现宫缩。张医生赶来，我协助她，顺利接下了胎儿和完整的胎盘。 是个男婴。还好，没有大出血。至此，才算松了口气。
时间已凌晨1点。
女孩告诉我，孩子下来，她肚子连同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
我给她冲了碗红糖水，让她喝下，卧床休息。我告诉她，胎儿要妥善处理。找个远点的地方深埋。
我在里间的床上躺下。 一个大难题终于解决。明天一早，女孩就可以走了。这些个女孩这么缺乏生理常识、自我保护意识呢？
明天走之前我还是得教教她。
凌晨四点多，我手机的短信响了几下，正困倦，没有管，又过了一会，我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天还没有亮，在寂静的夜里很是刺耳。
我烦的，挂了，没有接， 可是它依然又催命般地响起，我拿起来一看，看到前面短信 “阿姨，您好！请问虫虫是不是在您这里，我知道她在里面，让我进来看看她吧。 ”
我接通， 一个男孩声音传进来，带着回音，说他在门口，想进来。
我没搞清楚状况，这着急赶来的男孩子又是哪位？
门已被呯呯呯地敲着。女孩起来，这才过来给我讲，门外是她现在的男友，昨晚就跟她联系上了，非要问到她的住地，要来找她。
我有一刻犹豫，这时候男孩过来找她，合适吗？ 难道要毫不避嫌地让现任男友都知道？
我有些生气，为这女孩的做法，愚蠢呀。
此时诊所的门被拍得“呯呯” 作响。
我试探问女孩怎么办，确定让他进来吗？ 如果不愿意我可以赶他走。女孩说放他进来吧，医生，没事的。
我只好开了门缝。
男孩倏地挤了进来，四下张望，一眼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女孩，一个箭步飞过去，坐在床边，俯身一连声关切地问道， “ 虫虫，你怎么啦？病的厉害吗？ 怎么没早点给我讲呀 ”
女孩略害羞地轻声回了一句。
我一看，算了，进到里间躺下，小年轻人的事，不便打扰。
两个人在外面不知道叽叽咕咕地说什么，感觉到男孩子的那份殷勤和关爱。
天亮了。
女孩起来，进卫生间洗漱。 我赶紧跟去，小声问她，你要跟他走吗？ 她嗯了一声。其实，我想问的是，他知道你堕胎的事吗？可看她的神情语气，好像很笃定 。
我唯有感慨现在，男孩女孩们的感情。
“你别去你姐姐那儿住啦，你生病啦，我接你去我家住， 给你做好吃的，照顾你 ……”
男孩抓住女孩的手热情地说
又回头礼貌地谢过我，拉着女孩就往外走。
“等等！”我叫停了他俩
我从女孩睡过的床下，提起一个黑色塑料袋，“把这个拿走，尽早处理掉”。
说走就走，这东西扔我这，就不管了。
女孩嗯了一声，男孩提过袋子，孤疑地问道“医生，这，这是什么呀？”
“胎儿呀” “”打下的孩子”
我以为男孩知道，实言告之，还想交待他们不能乱扔，好好埋掉。
男孩啪地扔了黑袋子，有些不相信地愣住，随即炸雷般变了脸。
“妮！你给我讲到底咋回事？ 你难道是怀孕了打胎？ 你不是贫血吗？ ”
“你他妈个婊子、不要脸的” “我真为你感到害臊！ …… ”
“我太失望了！”
情况急转而下，站在一旁的我都愣了。 心里隐隐懊恼，刚才的直接。这个女孩，太淡定了，都不知道私下给我个交待。
我怎么知道你俩人的关系？
现在，黄了吧。
“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我千辛万苦跑来找你， 你却倒好 …… 好了，还是去你妹妹那吧 ”
男孩一连串恨恨地骂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女孩秋虫草站在那里， 她没有哭，亦或是悲痛中的麻木， 连续地打击和伤害，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原因？
女孩俯身，提起那黑袋子，给我道谢，“谢谢医生，我走了。麻烦你了。”
清晨的大街上还很安静，我看着她独行的背影，孤单、茫然、沉重。
后来，再也没有见过这女孩。
4
嗯，我当时听我妈说完，直觉得这女孩太傻。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你受害搞得自己那么惨，难道没有自身原因？
不懂得基本女性生理常识，爱惜保护自己，不懂得当即立断，随机应变，唉，真是听得我着急。
我对我妈说，放心吧，你女儿，十八般武艺在身，不会像那个女孩的。
2020--8 （ 风铃手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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