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松雀与花楸

作者: 黄咚咚 | 来源:发表于2019-01-18 14:05 被阅读1042次

大约从五六月份开始,阿尔卑斯山上各个山谷间的杂木林里,大大小小的花楸树次第绽开一蓬蓬密集的白色花朵,花梗上披着一层薄薄的绒毛,十分惹人怜爱。

阿秋是她所在的山谷里上百棵花楸树中,身段最婀娜、花儿也开得最多最密集的一棵。

花儿开得最多,到了秋天,果儿自然也会结得最多。爱吃松籽和浆果的松雀潘尼老早就注意到了阿秋的存在,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欢,它总是三不五时地带着一群小伙伴飞到阿秋的枝桠上,热情洋溢地跟阿秋搭讪。

“如果要举行花楸树的选美大赛,我相信你一定会夺得冠军。”潘尼用动听的声音由衷地赞美道,“你的腰肢纤细有致,却开出了这许多无暇的花朵,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团团芬芳松软的云团,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栖息其中。”

潘尼的其他松雀伙伴也七嘴八舌地附和,对着阿秋一通赞美。

“噗嗤!”阿秋在初夏的暖风中轻笑出声,却并没有回应潘尼它们。随着阿秋的轻笑,她身上缀着的无数花簇也跟着轻轻颤动,吓得花心里的蜜蜂脸都变了色。

阿秋已经认出,潘尼和它的伙伴们就是去年在这片林子里啄食和收集花楸果的常客,对于潘尼它们的赞美,她并不太放在心上。还有谁比阿秋自己更了解满树花朵的自己有多美丽呢?这个山谷里除了花楸,还长着很多其他纲属的树木,云杉、白杨、银杏、香樟、白千层……但是几乎没有谁能像花楸树一样,无论是花期还是座果期都美丽异常。而阿秋又是其中出落得最漂亮的。

是的,花期结束之后,花楸树将在八九月结出满树红果,直至入冬。跟开花的时候一样,那些红红的小果子一嘟噜一嘟噜的,挂满枝头,那是连见多识广的阿尔卑斯山风神温德都会赞叹不已的另一种美丽。要知道温德从来不会对着花楸树吹大风,因为它的花朵和果实都太可爱了。

“如果我的翅膀更大一点,我愿意整天在你的头顶上空飞翔,为你挡住夏日炽热的阳光。”松雀潘尼又多情地说,“你的花朵多么娇嫩呀,让人忍不住担心太阳的过多照射会把它们晒伤。”

“我们可以一起飞呀!”潘尼的小伙伴们也雀跃地说,“我们的翅膀虽然小,但是如果我们连成一片,就会变成巨大的遮阳伞。”

花楸树确实不喜欢过多的阳光直射。但是阿秋并不对此过多担心,四周还有其他的诸如云杉、白杨和樟树等比较高大的树木爱怜地为她遮挡强烈的日光。所以她对松雀们叽叽喳喳出的点子也不以为意。

总之,尽管松雀潘尼的赞美就像散文诗一样的优美,它和小伙伴们的热情几乎盖过了六月的热浪,但是得到过太多的赞美和呵护的花楸树阿秋却并没有十分动心,她既不对它们表示感谢,也不对它们表示亲近。

潘尼觉得有点失落。一段时间之后,潘尼不再来阿秋的枝头找阿秋说话了。其他松雀也来得少了。

阿秋觉得世界渐渐安静了下来。偶尔也有其他的鸟雀过来停留在她的枝桠上,但是喜鹊太八卦,乌鸦太木讷,百灵鸟的歌喉倒是很婉转,但是竟然是个比阿秋还要骄傲的家伙,根本连正眼也不瞧阿秋一下,云雀呢,倒是也赞美阿秋,只是比起潘尼的赞美来,云雀的赞美辞藻苍白,显得有点干巴巴的。

没有了真心实意的陪伴者,阿秋渐渐觉得有点寂寞。

这些都还不是最糟糕的。

七月里的某天清晨醒来, 阿秋发现周围的那些高大的乔木保护者,竟然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

不用说,一定是淘气的红鹿们又在玩儿什么比赛游戏,把这些大树一股脑儿移植到它们的鹿角上给搬走了!

随着时间往正午推移,头顶的日光越来越炽热。失去了周围大树的荫蔽,阿秋觉得自己浑身发烫,简直快要晕倒了。她那缀在深绿叶片之间的白色花朵也纷纷垂头丧气,甚至有些花瓣经不住烈日的炙烤都蔫蔫地闭合了起来。

如果花朵被晒伤,过早凋谢,到了座果期,结出的果子可就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都会大打折扣了。爱美的阿秋一想到入秋之后,自己的枝头只能稀稀拉拉地结出一些不良果实,心里的难过就比被太阳毒晒还要更甚。

这时,一只松雀飞了过来。阿秋认出来,就是那个叫做潘尼的说话文绉绉的家伙。阿秋想向潘尼打个招呼,可是想起自己往日对它的冷淡,又讪讪地闭了嘴。

潘尼擦着阿秋的树枝盘旋了一圈,没有说一句话,飞走了。

但是很快,潘尼又飞了回来。不仅潘尼飞回来了,潘尼的那些小伙伴也跟着它一起飞回来了。它们跟着潘尼成群结队地在阿秋头顶上空盘旋,像一把遮天蔽日的大伞,为阿秋投下了一片阴凉,一拨累了,就回到阿秋的树枝上歇息,换上另一拨继续遮挡。

阿秋满头被晒蔫的花朵们又渐渐重新露出了花蕊。

一直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阿尔卑斯巡山女巫中最是咋咋唬唬但是脚程也最快的四姐伊迪丝,把成群结队赛跑的红鹿们截了回来,鹿角上被移走的那些大树也纷纷重新回到山谷的土壤,松雀们才陆陆续续地散去。

潘尼是最后一个飞走的,默默地,没有一句寒暄,也没有一句再见。

此后夏天结束,随着秋天的到来,阿秋在九月如愿结出了满树健康漂亮的花楸果,红彤彤,沉甸甸的,几乎要把她纤细的枝桠压弯。成群结队的鸟儿们,麻雀、蓝鹟、乌鸦、太平鸟,纷纷跑来赞美她,甚至一向以严肃著称的巡山女巫大姐头梅茜,路过此地时也忍不住称赞了阿秋两句。

只是这些都没有能令阿秋感到快活。她一直在等待潘尼的到来,但是即使等过了整个九月,又等过了整个十月,一直等到秋天逝去,冬天来临,花楸树阿秋也始终没有等来松雀潘尼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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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十一月之后,山谷里飘下了第一场冬雪。阿秋的果子被摘的摘、啄的啄、掉的掉,几乎全光了。松雀潘尼的身影却在雪后初霁的晌午出现在了雪地之上,一身深粉红色的羽毛,带着别致的灰色纹理,它光着脚在雪地上寻寻觅觅,翻找着藏在下面的松籽。

“嗨!”阿秋鼓起勇气跟潘尼打招呼。

潘尼迟疑着踱了过去。

阿秋轻轻抖落枝头的薄雪,并对着潘尼扬起较低处一簇仅剩的早已由深绿变成暗红的叶子。

潘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借着叶片的掩盖,那底下赫然藏着一大串红彤彤的花楸果。

“这是留给你的。”阿秋有些羞赧地对潘尼说,“很抱歉没能留下更多。谢谢你和你的伙伴们在夏天为我遮挡了烈日。”

一向出口成章的潘尼因为惊讶的缘故,此时此刻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呀,再能说会道的家伙也会有张口结舌的时候,就像骄矜清高的花楸树,最终也为宝贵的情谊低下了头。一朵花也好,一棵树也好,一生中难免都会听到无数的甜言蜜语,但不是谁都有阿秋的幸运——那些甜言蜜语得到了兑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变成了一把为她遮挡烈日的“大伞”。

那一天,潘尼再次叫来了它的小伙伴,它们一起分享了阿秋珍藏下来的馈赠,并且集体用松雀特有的如笛声一样响亮悦耳的颤鸣,为阿秋吟诵了一首由出生在秋天的俄国诗人Цветаева (茨维塔耶娃)所写的和花楸树有关的诗歌:
  
красною кистью рябина зажжась падали листья – я родилась .
мне и поные хочется грызть
жаркой рябины алую кисть.

花楸树的果实红似火,
落叶之时也即我出生的时刻。
直至如今我还想咬一口
那红艳艳的花楸果。

谁也没有发现,不远处被初雪覆盖的灌丛旁,一只步履匆匆的灰毛山兔适逢其会,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忍不住停下脚步,静静地聆听完了这场动听的诗朗诵。

——

附《吃七个野苹果的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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