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常讲,大张村是张姓人的大本营,五百年前张家军屯兵在此休养生息,静候朝廷的调遣,这一等便是漫长的几个世纪。
我们竹家原居山西关中,清朝末期,先祖兄弟二人逃荒,一路向东逃到中原,是张家人敞开怜悯之心,在村西头让出几间茅草屋,才免于颠沛流离,所以,竹家子孙世世代代要记住张家的好。分地,让张家先挑,逢年过节,去村头龙王庙多烧几柱香,替两家祈福,话话庄稼丰收和福运绵长。
可这种维持了几百年的平衡却被十二代孙竹建设打破了。
竹建设家,把着幸福巷北口,你一走近巷口,压面机拖着尾音发出有规律的“咯噔咯噔”声,农村妇女们围坐在板凳上东家长西家短,叽叽喳喳,交织缠绕,此起彼伏。他家凭借独特的地理位置,靠压面条赚几个生活费,每日饭点前,这里成了闲话散话集中地。
不知是计划生育抓得紧,还是夫妻二人的问题,建设媳妇添了个严重斜视,脑仁差一窍的闺女——乐乐后,十几年没啥动静。俩人把乐乐当成了宝贝疙瘩,吃穿用度尽着她享受。乐乐在父母百般骄纵下,养成了稍不如意便伸手打骂的坏习惯。“嘴薄无福,眼斜必孤”,虽是先天性缺陷,但村子里大人们都用这句话堵孩子,打小没人愿意和她玩耍。
乐乐一天天长大,转眼到了适婚年龄,竹建设怕她结婚后被人欺负,精挑细选嫁给了斜对门张铁家的实在娃子,没想到,俩人常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大打出手,打的整个巷子不得安生。幸福巷虽小,宗族关系盘根交错,耄耋老人问我叫姑姑,我唤年幼的他老爷爷,相处年代久了,维系彼此的只有亲属关系,常常是这家劝完,那家拉架,他俩的结合无疑给平静的幸福巷扔了一颗原定时炸弹,说不定哪会儿掀起阵阵冲击波。
贾老大家的二闺女秋菊,相貌不如她姐春花,那一张巧嘴却出了名的能说会道,眼睛时常滴溜溜围着乐乐转圈,谁也摸不透她在打什么鬼主意。逢五是村里的大集,那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巷子里出奇安静,秋菊挎个大包袱,叫上乐乐赶集,二人有说有笑走出巷口,背后两只油亮的老鸹栖在巷口枯死的大杨树上咕呱乱叫,似乎预示着大事的发生。
下雨的天气,黑夜总是来的比平时早,张铁老婆烧了汤,馏了馍,喊了无数声乐乐喝汤,始终没有回应,“肯定又回娘家了!”她摘下围裙,踱到对门,竹建设正蹲在门口吧嗒吧嗒吸旱烟,“亲家,我来喊乐乐喝汤。”第一遍竹建设像是没听到,不紧不慢拿着铁烟锅往马路牙子上磕,“亲家,我来喊乐乐喝汤!”张铁老婆声音提高八度,竹建设抬头扫了她一眼,嘴巴微张,烟圈和话语一起吐出:“乐乐没来。”
张铁老婆不信,推开他家院门四处寻找,无果。狐疑地退到自家门墩上,痴痴望着巷口的方向。
等啊等,如水的夜里,月亮地儿明晃晃地投在门口,乐乐婆子妈侧着身,看着那月光一点点打斜,一丝丝惨淡,最后黑成矿上的煤炭,眼看乐乐仍没有回家的意思,她喊上两家人,打着电灯满世界寻找。
“乐乐!”“乐乐……”
“秋菊欸……”“谁见俺家秋菊了?”那边贾老大背着手从巷子深处走出来,春花不是他亲闺女,丢了就丢了,秋菊可浑身上下流淌着他的血脉,他焦急地汇入寻人大队,一行人上了大路,挨家挨户询问俩姑娘的消息。
一直问到在集会上出摊的红奶奶家,两家悬着的心又被高高挂起来,“这俩人买了一篮子零嘴,喝了两碗羊汤,坐上车进城了!”
张、竹两家松了一口气:“俩孩子一路,肯定贪玩没跟上末班车,估计明天就回来了。”
贾老大内心隐隐感到不安,他的秋菊,心思多着呢,哪会赶不上车?莫非……
怕啥来啥,也不知道等了多少个黑地白天,俩人依旧音信全无,张家怕人财两空,天天跑到乐乐娘家闹腾,乐乐妈又气又急——好好的闺女在婆家丢了,自个还指望她养老呢?管谁要人!两家为此开始了旷日持久的“世界大战”,原本平静的幸福巷从此掀起惊涛骇浪;原本和睦的张竹两家,心里结下了大疙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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