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车马慢
1.
眼前是昏暗的。夜晚周围安静得可怕。空气中满是雨后泥土的气息。头胀欲裂。胡渣。有一边眼镜片是碎的。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摸了摸上衣口袋，有一块手表，勉强看到时间是凌晨三点一刻。
此刻下落不明。
他想继续睡下去，睡到天亮。但直觉告诉他，此地不安全。
他挣扎着站起来，可惜失败了。身体不听使唤。他尝试着回忆在此之前的事。发现除了睡觉就没其他事了。就是说，他回忆到的事情发生之前最近所做的事情就是睡觉。此外别无其他。要说有什么，就是睡前跟妻子打了个电话。
他妻子这两天回乡下去了。说是避暑，其实是因为和丈夫此前闹别扭，丈夫还生气地打了妻子一个耳光。这种事情在他们婚后的生活倒不常发生，偶尔有一次，每次妻子总是委屈地跑回娘家。过几天又乖乖回到他身边。
这一次有些许不同。因为似乎妻子这一次在娘家呆太久了。差不多一个礼拜了。睡前打电话给妻子也是想哄她回来。妻子倒是没什么脾气，受委屈了也是一个人扛。那天晚上妻子也答应第二天会回来。这么算的话，天亮妻子就会回来了。
可是，时间过了多久？他觉得现在肯定已经不是当晚了。他睡了至少有两天了。可是为什么一直没醒过来呢？他挣扎着身体，感受身边尽可能感受到的一切。
哪怕一点点都好。
此刻，他多想妻子能来到他身边，把他扶起来，给他喝口水。
是啊，她有多好。
2.
咖啡屋里洋溢着各种杂牌香水的味道。来这里的人，大多数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上班族，年轻人居多。偶尔也会有几个老人进来坐坐。人流最多的时候，连走过道去卫生间都得侧身前行。就是在这种拥挤的环境，偏偏有人中意置身其中，并乐此不疲。
这些人当中，大和算一个。
每天下班，大和都不急着回家。而是随着人流往咖啡屋里窜。
大和最喜欢离门口最近的角落，那里有一株大大的白掌，完全可以把他很好地隐藏起来。在享受空气中各种气味的同时，还可以透过白掌看看进进出出的人们。严格来说是喷着各种香水的女性。大和对女性的兴趣在外从不表现出来，只是偷偷地，偷偷地在暗处观察。与狩猎无关，大和只是观察而已。
大和不喜欢社交。在这个城市，大和除了认识几个同事，就没别的来往了。这也是大和三十好几了还是保持单身的主要原因。硬要说有什么值得商榷的地方，就是最近在网上认识了一位女性。
与往常不一样，今天咖啡屋的人特别多。多到连平时最冷清的他最喜欢的角落的位置都被人占了。
是一位女性。在看一本书。
大和在犹豫要不要走过去，这确实是一个搭讪的好机会。
在咖啡屋转了两圈确认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之后，大和朝她走了过去。
“你好，这里有人吗？”
“没有，你可以坐下。”女性显得彬彬有礼。
大和偷偷瞄了书的封面，是加缪的《局外人》。
“这本书我看过。”大和小声地说。
“嗯，我也是第三次看了。我很喜欢这部小说。”女性显然提高了声音。
“你是觉得你本身就是一个局外人么？无意冒犯，我意思是，有那么一种感觉。”大和说。
“我没这么觉得，虽然我们总是生活在一个约定俗成的牢笼里，我有时候只不过想要趴在牢笼的铁栅栏上呼吸下局外的空气。比如现在。”女性回答。
“你经常来这边么？”女性忍不住好奇心。
“我是这里的常客。但你是第一次见。”大和回答。
“嗯。我是上周才来这边上班。今天下班路上看到这家咖啡店就想进来坐坐。”
“这一带晚上不是很安全，你最好不要太晚回家。”
“嗯。我准备回去了。”
“你说，今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嗯？为什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我只是看见有警车停在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嗯。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阿香吧。你呢？”
“别人都叫我大和。你也可以这么叫。”
“嗯，大和，不是去控制鸣人的九尾力量了吗？哈哈。”阿香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哈哈，不是那个大和啦。”大和有点不好意思。
“那么，再见啦。祝你今晚有一个好时光。”
“祝好。”
目送阿香离去，大和竟有些舍不得。
3.
夜幕降临，咖啡屋外的警车还没有散去。
大和回到所住的公寓。
今天是有点累了。匆匆洗完澡，大和就趴在床上睡下了。
也不知道是几点，大和手机响了。是短信。
大和眯着眼睛解锁手机，勉强看到信息内容：你把我丈夫藏哪儿了？
什么丈夫。可能是发错了。大和把手机放下,继续呼呼大睡了。
就在咖啡屋外的小巷子里。马警官正在调查巷子里无名尸体的案件。尸体在巷子垃圾桶附近发现，报案人发现时已经没有呼吸。手臂有很多针口，旁边发现有海洛因数克，初步判断是海洛因吸食过量致死。
“这年头吸毒的真是太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啦。”马警官一边把手边的烟点燃一边感叹。
“那可不一定，兴许是谋杀。”小丁接过马警官的话，但下一刻马上意识到可能冒犯了上司，就闭嘴做现场笔录去了。
报案者是这里的清洁大妈，据大妈称，她像往常一样下午在这条街清理垃圾，到这条巷子的时候看到有一个人躺在垃圾箱旁，衣衫不整，就用扫把碰了碰那个人，不见动静。走近一看，就知道出人命了。尸体挣扎的痕迹显露在脸上，便是狰狞的表情。把大妈吓了一跳。
旁边的警员倒是若无其事地例行公事，仿佛这种事情已经成为他们的日常，更骇人听闻的案件他们也经历过。
勘察过后，最紧要的就是全城贴公告让家属认领尸体了。至于是否他杀，反倒觉得并不那么紧要，毕竟吸毒的人，大多不是什么好人。至少这是所有警员的共识。
4.
一大早大和就被邻居的狗吠声吵醒。
今天是周末。大和跟往常一样煮了一晚挂面。
一个人住也挺方便，想什么时候吃饭做就是。不用非得按点买菜做饭。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和早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家里人也早就对大和失去了耐心，任随他胡闹下去。
按照大和的说法，大和只是，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对象而已。相亲的对象他总看不上。
手机又响了，是短信，实际上大和很少有电话打过来。
“我的丈夫，你把他怎么了？”
是昨晚那个发错信息的人。
不，没有发错，是他最近刚认识的女网友。有几天没有联系了，自从那件事之后。
“放心吧，你丈夫不会再打你了。你应该谢谢我。”大和回复。
“那他怎么还不回家？他在哪里？”
“看今天的新闻。”
大和顺手把电视打开，刚好在播早间新闻，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他的杰作。
只见播音员吐字清晰地报道：本市昨晚在木熙大道204号和206号的巷子里发现一具无名尸体，经法医鉴定死于海洛因吸食过量……
大和心满意足地把挂面一口吞完。
“你杀了他！！！”女网友发来信息。
“这不是你所要看到的结果吗？你跟我一直抱怨过的。”
“我没叫你杀他。”
"你暗示过我的。我只是在成全你。"
“不是。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就正常过生活，没了那个男人你应该会更快乐。”
“我要揭发你。马上。”
“你明明心里窃喜得不得了，为什么要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你没必要依附男人生活，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
大和走到窗台前，看了下窗外的风景。显然昨晚下过一场雨，连空气都像被重新洗过一遍似的，格外干净。太阳还没有出来，街上有车辆经过，偶尔有行人在晨跑。世界和昨天的早晨没什么区别，只是更加干净了。
5.
今天要不要去咖啡屋邂逅阿香呢？她还会出现吗？
要是昨晚能鼓起勇气问她要电话号码多好。但是大和觉得自己昨晚的表现实在太糟糕了。大和忽然觉得自己很懦弱。可能也是自己单身太久的原因，在女性面前有一种莫名的自卑感。
穿上衣服，大和径直往咖啡屋走去，希望再次遇到阿香。
一切照旧，门口白掌的位置。只是今天冷清了很多。可能昨晚的案件有点影响，但还是有不明原因的顾客来访，当然还有像大和这样的老牌客户，风雨不动安如山，管他晴霜雨雪。
大和在来的路上买了一份报纸，以消磨无聊的等待时光。
“听说昨晚这里死人了。”隔壁桌的两个老太太在闲聊。
“啊 ？你听谁说的啊？”
“你没看电视新闻吗？就在旁边的巷子口。”
“哎哟！真是造孽。”
“怪不得今天人那么少。”
大和对她们的谈话丝毫不关心，只是不得不听而已。他心里就关心 一件事：阿香今天不会不会出现？
报纸上登有昨晚案件的报道。但是大和一个字也不想看。那个女网友，她不会保报案的，一来她自己也会受牵连，二来即使报案，警察也不可能查不到他的头上。
6.
整整一个周末，大和就在咖啡屋里消磨时光，顺便等待阿香的出现。可惜没有。
大和懊恼极了，他应该更主动一些的。
这种境况直到周二才打破。那个下了班的傍晚，天空不作美下了雨。大和一下班就冒雨跑进咖啡屋里。老位置。
就在他望着屋檐的水往下滴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伞下的阿香正在屋外把伞收起来。她很快看见了他，对他微微一笑，嘴角的酒窝格外深格外惹人怜。
大和喜出望外。忙出去领她过来坐。
“啊！见到你实在太好了。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嗯嗯，我周末去了别的城市玩。那边刚好有人陪我。这座城市我还不熟悉，需要时间去适应。”
“今天要看什么书呢？还是《局外人》吗？”
“嗯，不是，今天看霍桑的《红字》。”
”生活还是要继续，是吧？哈哈。”
“嗯嗯，对哈。”
聊得正欢，大和显然从未如此心情愉悦。他觉得，这个女人，应该是他的世界。
突然大和手机微微一震。
“你可以帮我问一下律师，丈夫死后的财产妻子是否可以继承吗？”
“好的。要幸福。再见。”
发完信息，大和就把手机关掉了。
那个傍晚，雨后天晴。晚霞把洗过的世界照耀得通红发亮，所有人和所有物都被笼罩在一片祥和安逸的时光里，一直天黑。
临分别的时候大和问阿香要了电话号码，还约好明天傍晚在这里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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