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浩说,搭上火车,遗忘一切,我们远走吧。
我说,好。
那个阳光明灿的下午,我们就真的叼着烟,跳上火车,远去了。
远去的目的地在何方,我们不去想;沿途的生计如何安排,我们不去想;列车停靠之后又去何方,我们不去想。
我们在列车上,头探出窗外,手迎着风,大声地呼喊,唱着伍佰的白鸽:纵然带着永远的伤口,至少我还拥有自由,至少我还拥有自由。
星浩在旅途中不断地望着上空的云层。星浩说,你知道为云的好处吗? 我不说话,静静地听着他往下说。星浩说,云的好处就是恣意妄为,无拘无束,无所顾忌,无甚牵绊,想飘哪里就飘哪里,偌大的天下,不能困住他,锁住他,所以他才能翱翔在我们的上空。
我听了静默无语。其实我想和星浩说,只是因为他自由罢了,我们同样可以自由的,同样可以似那羽鹤振翅一飞,直冲云霄之颠的。然而我亦无有太多想说。
一路上能够受风的抚摸,眼眸能够受青翠绿木的蛊惑,耳畔能够受列车汽笛轰鸣的激荡,这样原本是无需多言的,静默便已安了。
星浩忽然指着右边的一大片绿野说,看,风筝,风筝!我顺着他的方向望去,果然,是风筝。风筝。天上飘着。我们仰头望着它。它自是自由地飞着。它要飞去哪里,是要飞上云层与那云朵说些窃窃私语,还是只是想就这么一直飞着,永远莫要停下来呢。绿野上跑动飞驰着的是小孩,着鲜艳的黄色格子衣衫,其中一个是纯纯的蓝色T-恤。我所心喜的颜色。飞舞雀跃在绿野上还有那纯纯的笑声。那是最最清澈的欢笑,无有沾染一丝凡世的尘埃,是那雪峰之颠上终年流淌不息的纯净雪水。他们自是奔跑,他们自是欢笑,他们无甚烦忧,他们终是需要欢畅的。
我们在一个小镇停下。小镇唤做云溪镇。未曾听闻过这个小镇。然而星浩与我都是自然的人。此番远走终也是希冀一个未识地方的。
行入小镇,星浩走向掩闭黄昏光影伸出旧墙的瓦檐。那是隐藏往事,惟有阴影的所在。星浩站在那里,眼神中流露出暖意,一直定在右上方。上空的云层此时是暖红一片,街道的右上方,是红木房子,有一小块阳台,那两株极其鲜艳的花朵就盛开在其上。这就是星浩出神凝眸的物事了。
何为幸福呢?那么多的人,一直在寻求着幸福,那么不为人知的幸福,到底是怎样的呢?星浩说。
无法言说。我只是沉默。星浩是心喜于自我言说的。
幸福,譬如你我,当是两个过客,黄昏光影浓烈不再,而你我驻足,行进道路的两旁是古木房子,阳台上的蔷薇和彼岸花极其丰盛的鲜红,他们兀自盛开,不曾纠缠于光的出现与消逝,而这给予我们暖意,给予我们生命的存在,是何其旁若无人,是何其专心致致,我们亦要坚强的活下去。
是夜,在云溪镇的小旅馆停留。是木质房子。在三楼,是这个小旅馆的顶楼。家具简易。小衣柜。满是皱纹的书桌。经历了年岁留下的印迹。墙上挂着画。一个女子走在路上,长发,棉麻布白衫,蓝色底裤,周边是芦苇,当时明显有风,芦苇飘向东方,女子前进的亦是东方。或是清晨,光从东方一路倾泻。右下角题着字:念君痴痴,何君戚戚;念君往往,君何迟迟;自昔至今,吾当远归;至今自昔,吾当归远。我看了沉默无语。星浩亦是无语。只是长久凝视。
自古男儿当高歌,挥戟长杀三千里。奋勇夺军身外事,莫念儿女情长时。星浩忽然唱出诗句,其意愤慨。我听了不甚其解。为甚观了此画唱出此等诗句。当时我观画之后,绵绵幽怨缠绕心中,为这痴情女子惜怜。只是星浩原是无法用常理来推度的。
听得滴嗒滴嗒的声音,这会儿居然下起了小雨。我们坐在阳台上。俯看这夜色。云溪镇的房子都是低矮,得以尽收眼下。昏黄光线从房子穿出,居然还有人家用煤油灯。星浩看了半晌,忽然说:我们都是沉默的人,虽然人们都以为我们风光无限,是聒燥的鄙俗的人。然而我知道,你我内心都是属于安静而沉默的。只是世俗如此,我们一直压抑,日子久了,或许我们自己都以为我们是多语的势利的。然而我能看到,我能看到,你的眼神,众人热烈欢闹的时候,你的眼神中总是会流露出落寞。正是如此,你我两个人才可以成为知心之人。知己知己,谁说知己尽是红颜,男人之间的相识相知,只不过较沉默寡语罢了。我们的性格或许正如我所写:于繁华喧嚣中总是落寞,旁人寂寥无助时自觉其乐。那是因为我们还留存有自己的天地,那一片天地,不管尘世如何,都不会受其污染,其中芳草青青,阳光灿灿,自有另外的芬芳清香。
知道吗?我总是会突然的想去做一件事。有一次下着大雨,我从图书馆走回宿舍,全身湿透,到了门口之后,我忽然想起雪糕的味道,于是我一路狂奔。到超市说要一根雪糕。老板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肯定以为我有病。然而我咬着雪糕,旁若无人地慢慢走回宿舍,心中感觉无比痛快。那是真的痛快。全身上下,从头到脚,每一丝毛孔都在舒张呼吸,真是无比痛快。上次春游之行,所有的人,都是聚在一处的,喧嚣着,哗闹着,热烈着。我去了一个寺庙,甚是冷清,门联上的一幅对联很好:横尽虚空尽是空,竖住来劫还为劫。回来后,看院子中的树,高耸峭立,枝叶分散,拒绝了阳光,留下一院的清凉阴影。还是留意到底部,那一朵小花,洁白纯净,周边尽是杂草,然而它兀自盛开,且是旁若无人地盛开,骄傲地盛开,它是要将它的美展现给世人的,不顾阳光是否已经无法获取,不顾周边杂草是否会分一点养分,它还是要兀自地盛开的,它还是要丰盛地活着的,它还是要将这美展现给世人的。何其地孤芳自赏!何其地傲然丰盛!
我看着星浩,他望着那迷茫的夜色,眼中一时显出执狂之色来,他自是在那说着,絮絮地说着,然而予我的感处却是他已经不是说给我听了,他却是说给自己听了,他却似乎要慰藉自己了,他却似乎想凭着自己的说话在这人世找到一点可以得以坚守的物事了。
时下已是阳光高照,昨夜一场细雨,却是把这个小镇涤荡地越发显得古色古香了。醒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是将近午时了。来到露台上,只见一地的烟头,昨夜情形却是自然钻出心头了。昨夜星浩是说了很多的话的,他絮絮地说着,后来予我感觉完全是在自语了。只是他絮絮地说话,让我感觉他却是想在这一番说话中找到一点让他可以执着坚守地物事了。说来好笑,昨夜他说了那么多的话,只是现下我却已然记不起多少了,只是看着从不多语的他,在絮絮地自语的神态中,忽然就觉得星浩其实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子了。我们平时在一处的时候,尽是互相诋毁了,未曾说过对方的好,只怕男子之间的交情,总是把对方的好置于心间,只是永远记着,而不会说出口吧。昨夜他是不是想跟我说,只要我们自己可以傲然丰盛地活下去,就不必管世人怎样却评说呢,纵使这世间再是不堪入目,再是阴浊不堪,但至少,我还是有他的,还是有他这个知己的。
这却是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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